幼儿尚如此娇弱,这小祖宗只有巴掌大点,从黎南洲心里来说只该看顾得更仔细。毕竟云棠真出现了什么状况,皇帝其实也没有真正有效的解决手段,王老到底也只是个瞧人的疾医。
可是皇帝总不能让宫中平日只知侍候牛马、却也手艺不精的兽医来诊治小崽。
但又不是说他能控制得了云棠平日的行为。
近来,黎南洲自己也逐渐意识到了:比起拥有云棠的主人,照顾小祖宗的奶妈这个定位可能跟他的实际地位更接近——而这小东西有时候确实过分活泼了一些,行为也确实从不遵循常理。
可这也正是云棠的迷人之处:他可能是黎南洲——不,他可能是许多人这辈子所能见过的最活泼灵巧、生动迷人的生命。
没有人忍心将这样一个热烈美丽的生命关进以保护为名的笼子里。
黎南洲也不会——他永远都只会纵容云棠。
他赞赏他的莫名其妙,娇惯他所有的任性;他会为他的骄傲添砖加瓦,让他能够一直随心所欲。
皇帝一挥袍袖,将软绵绵昏睡着的猫崽小心地裹在怀里,他掠过还匍匐在地上的宫人,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起身」,便大步流星回往清平殿的方向。
已吩咐人去请王太医的秦抒只来得及扒拉一下面色焦急的小桃,就带着这忐忑不安的小丫头急匆匆跟了上去。
只是慌忙赶来的王老心疼不已地捧着小埋汰研究了半天,也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
照王太老医纵横世间几十年、甚至对无数飞禽走兽都有所了解的经历来看,小祥瑞的心跳、脉搏、呼吸、瞳孔——这些最要紧的指征都没什么问题。
老人甚至掀开云棠的小嘴巴看了看舌苔和那可爱的小白牙——哎呦,瞧我们这漂亮的小牙齿生得多健康啊——依然没发现小祥瑞此刻昏睡沉沉的原因。
王太医苍老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揪起黏在云棠毛毛上的碎瓦砾,痛心疾首地拨开幼猫的乳毛、仔细查看那小后背上细微的划伤,再投向皇帝的目光就不自觉带上了两分谴责的含义:
“神兽身份贵重,但年幼贪玩,难免会不知轻重、一不小心就可能伤了自己。也不知陛下平日都是指派谁照顾的,还是当仔细些啊。”
其实这是老太医借着老迈和一颗无惧犯上的慈心提醒皇帝的意思。但黎南洲这会儿等他的结论正急得要命,闻言眉头微蹙,只夺声问道:
“神兽的情况到底如何,不知老太医可看出个所以然来?”
王太医暗叹口气,还是老老实实回答:“神兽身上倒有几条小伤口,但都不算危急。此刻睡得实应该只是累坏了,”老人家看向云棠的眼神满含一种年长者的爱怜,他不疾不徐地从龙床边起身,轻轻摸摸猫崽的小鼻子:
“神兽还小呢,不该长时间没有觉睡,今日是实在耍累了,这会儿才精力不济。”
太医虽这样说,黎南洲提着那口气却还松不下去。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小崽今天的状态属实有异。
将王老送走后,皇帝沉吟了一会儿,还是对静默侯立在床幔外的侍书女官开了口:
“秦抒,”皇帝眉目间沉凝如水,声音却放得极轻。
吞食阮系地下钱庄的计划分明正紧锣密鼓地行进,这影响整个大梁民生经济的暗战几乎由每日劳于案牍的皇帝亲自全程跟进,这几日就要见得分晓了。皇帝此时此刻的心绪却完全系在别处:
“依你看,祥瑞今日——是否有什么明显异样的地方?”
倒不是说秦女官不关心床榻上那个毛绒绒的小东西。
但她这段时间掌理着由京城到宫中的消息流通,确实被钱庄大案多条并杂的明暗线占去了绝大部分的精力,方才又已经听到王老太医亲口说祥瑞没有什么大碍——秦抒刚刚其实是稍微走了神的。
而此刻皇帝的问话又显得那么新鲜——比起秦抒常听到的「三号」、「第二份计划交给廿七」、「白龙岗如何」这些冷冰冰的话语,此时黎南洲的征问简直像这位陛下在跟她探讨什么私人感情困境。
但良好的工作素养很快让女官接绪起顶头上司的问题:
“若说异样……”秦抒努力回忆着片刻前所闻所见的一切,给出了很有建设性的回复:“臣认为,与其说祥瑞在同陛下撒娇闹脾气,倒不如说祥瑞是被什么惊吓着了。仿若祥瑞见到陛下前,情形就有些不大对劲。”
关心则乱的黎南洲先前是一头扎进了某种思维盲区,而他那时又只看得到一只小猫,哪怕此刻秦抒提醒了他,他也完全回忆不起方才的场景具体是怎样的了。
“那祥瑞之前在做什么?”黎南洲接过来童太监递上的布巾,小心翼翼掀起被子给他床上的灰毛团擦拭起来,“那些宫人之前围拢在那里又是在做什么?”
“回陛下,先前是居正宫的苏嬷嬷正带人整理归进西库房的贡品。”童太监接过话茬。
就是再给秦抒两只眼睛一对耳朵,跟皇帝奏报完同去寻猫的女官也不可能答出她没经见过的事情,今日这差事原是童太监前几日吩咐下去的,而刚刚这点时间也足够这位已钻研成精了的大太监把来龙去脉问清——
“陛下亲至那会儿,好像祥瑞也是才过去。听闻在场的几个小子说,祥瑞当时——一直盯着一面西洋镜。”
是了——被持续冲突着的情绪搅乱的思维终于在慢慢变得平静。
黎南洲这个冷酷的石头人也很难得的体会了一回混乱的感觉,这时才把一切来龙去脉整理完毕。他也恍然想起,他找到云棠的时刻,小崽正是蹲在一面等身镜前看个不停。
皇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不辨喜怒地再次开口:“你们都下去吧。”他对着立在内殿的两个心腹摆摆手。
等这小小的温暖阁室内只剩下熟睡的小猫和皇帝,他才轻轻叹了口气,随手丢掉捏着的布巾:
“真是因为镜子的原因吗?”黎南洲捏了捏手下那凉津津的小耳朵,“怎么,难不成还是你自己吓到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