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秋祭礼当日过得再怎样精彩纷呈,到了金乌西沉、大典结束,皇帝亲手携着小猫回去的时刻,云棠几乎刚被黎南洲罩进怀里就睡了过去。
其实云棠下午也在行宫断断续续小憩了两觉,但他这时仍然觉得累极了,从昨天夜里到现在,猫崽其实都处于一种兴奋的状态,便是此刻也睡得不太安稳。
毛球的手脚都缩在皇帝的龙袍内,不时轻轻蹬动,偶尔还会在梦里发出不舒服的小动静,听起来极是委屈。
黎南洲心里有些心疼小崽,脸上也不自觉带出来几分。快走几步先回到宇粹宫的明能明续得了童太监的吩咐,一进殿便要宫侍放轻声音,止住动作,连洒扫的粗使手里活计都先暂停了。
只是行宫毕竟还建在半山腰,就算众座宫殿楼宇广阔,占地极大,也仍能听到远处隐隐传来的风声鸟兽声,这里跟在禁城内毕竟不同。
而在平日,绒球哪怕正睡着也会被殿外的一声鸟鸣唤醒。
无论何时何地,小崽都会像受到召唤一样,立刻一咕噜滚起来,从殿内甚至从窗子里直接跑到外头,他跑出去一边看小鸟,一边喉咙里还发出极脆嫩的「咔咔」声。
就好像那种啼鸣的声音对云棠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连黎南洲都自知自己是远远比不上的。
所以正中六殿的粗使宫人有一段时间是要在夜里巡逻着到处赶鸟的、不许这些小家伙在皇帝寝宫周围落脚。
毕竟黎南洲一则不太情愿叫被窝里的小祖宗每每大半夜踩着他跑出去、撒野得一身尘土碎草,再钻回到他脸上,二来这位巴掌大的天降祥瑞对自己的战斗力实在没有一丁点的自知之明……
就皇帝亲眼所见,他不止一次看到过猫崽被比他还小的鸟雀扇得一个跟斗。而云棠甚至拿不住一只稍微大点的螳螂——把整个宫城都算上,这个小祖宗也就能在清平殿里欺负欺负黎南洲。
好在随着秋日来临,天气渐冷,皇城内的鸟雀踪迹也慢慢减少了。
然此处是山里——在带着小猫出发前,皇帝曾事无巨细地考虑过出巡期间可能会遇到的各种情况。
其中之一便是云顶山脉地势磅礴,交联纵横,山间地形情况复杂,除却半山的行宫和同一高度处的登云观,还有一片巨大的皇家猎场。因而此山间必然有无数兽类栖息其中。
如果云棠到时候真起了兴致随处乱跑,黎南洲本人一定是管不住他的。
若不是有不得不来的理由——
黎南洲的某位先祖曾在晚年间偏信异教,当时将意义非凡的云顶山西脉都整个交与出去。而如今被尊为正统的圣教在彼时一度被打压得无法出头。
有一二十年的时间,异教兴起,大梁朝连秋祭礼都连年暂停,天下间在当时生出了种种乱象。
虽然那支教派早几代就已被铲除得一干二净,云顶西脉的地域亦已被朝廷收回,邪异神观更是早就叫先代圣教炸净推平了。
可异教似乎仍在大梁的国土上留下了难以追索的几脉遗宗。
近年在黎南洲手下败落、同阮系及若干大世家都关系匪浅的圣婴教,便是种种风闻中跟异教关系最紧密的一个。
就算圣婴教在黎靖轲那一朝起势时,早就在国教的封锁下摸不着云顶山的边了,可黎南洲在权柄归拢的当年,大张旗鼓地率百官到云顶山举行秋祭礼,还是有某种难以替代的象征意义。
这座山脉对大梁来讲,分量很重。
可即便如此,皇帝也有一度为了毛球想过延迟秋祭礼的举行。
但小崽也同他一样需要这场典礼。云棠需要借助足够盛大的场合来获得某种难以捉摸的能量。
好在整个云顶山届时都会由皇帝的亲兵把守起来,而山里早年就已没有任何危险的猛兽了,黎南洲更是提前就安排了一组龙卫,专负责随身保护小猫。
此时此刻,小东西也确实睡得沉了。
皇帝听到不时的鸟兽啼鸣,还有几分紧张地稍微拢起手臂在衣袍外遮挡。但毛球头一回没有半点理会的意思,仍然老实窝在黎南洲怀里、被走路时难免的颠簸晃得哼哼。
云棠只在被男人两手从内襟转移到被窝中时短暂睁了一下眼睛,小爪子也无意识地在皇帝袖口的龙纹刺绣处轻轻一勾,然只是一瞬,那双平日里灵动无比的眼睛又紧紧黏到一起,除却爪子还没松开,小东西已是瞬间踏踏实实坠入梦乡。
这祖宗倒心安理得闷头大睡起来,可是把他放下的黎南洲却一动不敢动,此时就在床边维持着半躬身的姿势,袖子还伸出去叫人家的爪尖勾牢。
本来男人还小心翼翼地尝试着将猫爪摘开,谁知他才轻轻一动,小东西另一只爪子也跟上来,将他袖角紧紧搂住了。
还是守在一旁的童掌笔默默走过来,艰难地帮着皇帝一起将外袍解开,叫皇帝陛下得以脱身。黎南洲立刻便站直身体舒展了一下肩膀。
然而黎南洲能站起来了,床上那个小东西还乱七八糟裹在玄黑色的小披风中。
先前老童只来得及快手快脚摘下小猫头顶的薄玉冠——此时也还在阿细手里拿着,可猫崽脖颈处的金扣本来就难解开,云棠当时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入了皇帝的衣袍。
要是叫毛球就这样裹着布料胡乱睡,他们也担心小东西在榻间翻滚折腾时再把自己勒着。于是旁边的人再怎么迟疑,还是得动手给猫崽脱下这小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