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点了一支烟,深深的吸了一口,感觉到那烟气在肺腑里蔓延开来,有点痛快又略感无趣。他还站在曲苑轩楼下看着楼上的灯光,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停留在这里,他满心的不高兴,也深深的感到了自己的无聊。
在他再抬起头来的一霎,他看到了今天让他不高兴的女人。她卸了妆,换上了粗布青衫,看起来完全没有刚才台上的气势,清秀的脸蛋,眉眼间都写着心事。她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直接走进楼下的小药店,出来的时候捧着一袋子的药,虽然外面下着细雨,她也没有犹豫,继续往前走去。
何梓明不由自主的回到车里,开车跟上了她。此时她已经在微雨中走过了街。
商依依满腹心事的走着,头发上浮了一层细细的水珠,青色的夏布衣裳也已经泛出深色的打湿的水色。
何梓明开着车缓缓的跟在她身后,他看着她的背影,不得不承认,他喜欢看她走路的样子,她的身姿有一种步步生莲的美感。
雨滴越来越大,商依依也加快了步伐,一双布鞋踩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滴打湿了她的鞋袜,她的脚步也越发盈动。
又过了一条街,前面就是一大片平房了,这边是贫民聚集的一片地方,之前何梓明探访工人的时候也来过这里。这时有一个搭棚摆摊卖荷花菱角的大娘冲她喊道:“依依啊,我要收摊了,来拿份菱角带回去给你妹妹吃啊。”
商依依小步奔了过去,见大娘给她塞了一包,还捡了一片最大的荷叶给她顶在头顶挡雨。
何梓明看到商依依脸上露出娇俏的笑容,顶着绿油油的荷叶谢谢大娘,她的眼中没有何梓明之前看到的轻佻,傲气或疏离的气息,只是一个少女单纯的小快乐。
她顶着荷叶灵动的在雨中穿梭,像雨中的仙子,她飞快的跑了一阵奔向了一家破败的屋子前,还没到门口,一个面色黄蜡的中年女人打开了门。
“妈,你怎么起身了,快回屋躺着,我给你买了药回来了。”在关门前听到她的声音。
何梓明在车里又点了一支烟,他的目光打量着这破败的平民窟,车内弥漫着缭绕的烟雾和说不清的情绪。
隔天何梓明去到刘府见到刘老爷,说记得今日是刘五儿的生忌,特意前来悼念,刘老爷一顿感念。聊了一会儿,说到生意,他向刘老爷请教钱庄代理复兴币的事情。
何梓明判断此事风险不低,但是祁家钱庄已经在做,他家在上海和北京都有在金融圈呼风唤雨的宗亲,连祁家三小姐都去上海大学念金融专业,有着颖城这个小地方无法匹及的圈子和眼界,这几年在经营上素来大胆,经营有道,风生水起,大有赶超刘家钱庄的势头。他家两个月前就开始代理了复兴币,看起来也获利颇丰。
刘老爷老狐狸一般的笑了笑,“梓明啊,你是生意场最聪明的后生,也是看在你本来应该已经是我女婿的份上我实话告诉你。祁家现在是赚钱,但是他家只懂金融钻空子牟利,政治上没有人脉,这个世道不是那些虚头巴脑的策略和实业,而是靠军队实力,靠政治关系。现在直系的曹锟,吴佩孚,冯玉祥各自为阵,但直系在北京的中央政府军权越来越容不得小军阀作乱,封系张作霖刚刚被打败退回到东北,晥系现在趁着还有一点优势想要筹集军费压给银行发钞,看起来现在还风光,日后仗打起来没有几分胜算。发复兴币?今天能得四分利,以后怕是连印钞的钱都不值了。”
“阿伯您目光长远,梓明受教了。”何梓明恭敬的鞠躬谢道。
“好孩子,你还能记得五儿的生忌,也是有心了。”刘老爷叹了口气,“我这女儿命不好,让清远带你去祠堂看看五儿吧。”
何梓明应声出来,就见刘三少倚在门外的廊柱旁,嘴里叼着一只烟,斜瞅着他笑,“何大少,平时找你都不见,想找你玩一把十三张都没机会。”
“我不想你的零用都输给了我,到时候你又要到处借钱,惹的你阿爸不高兴。”何梓明轻笑着走过去。
“哎,可怜的五妹妹死的早,要不我就是你大舅子了,我们有的是机会玩牌。”他把刻着刘字的纯银烟盒推到何梓明面前。
何梓明摆手拒绝了他的香烟,“你整天就没有一件正事吗,满心都是玩牌,先带我去祠堂吧。”
“当然不光是玩牌,只是你对玩风弄月更不感兴趣,要不我有好几个私藏都可以介绍给你。”刘三少与他并肩走着,一边挤眉弄眼。
“君子不夺人所好,还是三少爷你留着自己慢慢玩赏吧。”
“你说你堂堂何家大少爷,一心就知道生意,不玩不赌,一身老头装,死气沉沉的,白瞎了一张俊脸,活着有什么意思。
“你一个留法洋学生,却甘愿回颖城混吃等死,也真是白瞎了这一手好牌。”何梓明鄙薄道。
“是一个留法都混不到毕业证的假学生,正是去了外面才知道家里有多好,哈哈。”刘清远丝毫不觉羞愧,眉开眼笑。
他们走进了刘家祠堂,这里摆满了刘家族谱的列祖列宗的牌位,空荡荡的厅堂,燃着长明灯。乌黑的牌位都被擦的一尘不染。刘三少带着他走到了北面一个角落,这里摆着何梓明半年前病死的未婚妻刘五儿的牌位。
刘家五小姐是三姨太的女儿,不是嫡出,在刘家是个不上不下的,不见得多受待见的小姐。所以刘老爷才抛出这个鸡肋来嫁与暴发户何家的嫡长子做亲家。
何梓明漠漠然的看着上面的照片,他并没有什么感觉,在她生前,他们都没有见过面,就只见过几张相似的照片。豆蔻年华的少女,不美也不丑,怯怯的,也感觉不到青春的气息,大概是照相是个大事件,难免紧张和不自然吧,所以就只有那样僵硬的照片。
礼数已尽,他们走出祠堂,迎面走来一位面容愁苦的美妇人,刘清远远远迎了一声,“三姨娘。”
何梓明也停下脚步,垂眸道:“三伯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