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的决定虽然仓促,但老迟却过分开心,因此提前了好久便开始布置婚房,又挨个联系了周围邻居:到了她出嫁那天,老城区的一班邻居都是自发的群众演员。铺红毯的铺红毯,撒花的撒花,打伞的打伞,连花童小朋友也是她看着长大的邻居家小孩。
所有人脸上都挂着诚心祝愿的笑容,挤满了诊所内外。
小城的婚礼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新郎连抢新娘的环节都没经历——因她也没有太多要好的闺蜜,就把她接到了手。
两人在一楼跪别老迟,过程里,她没怎么哭、心说又不是以后见不着;反倒是新郎一把鼻涕一把泪,一个劲拉着老迟的手,说爸爸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小雪。两个男人哭成一团,折腾得险些误了吉时。
又因老迟人缘好,老街区也很久没有做过这样的大喜事,那天,诊所被来看热闹的人群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到最后,新郎新娘几乎得要高喊着“借过借过”,这才勉强能从人堆里挤出去。
偏偏那天还下雨,年久失修的道路遇水则泥泞。
她一出诊所门,拖地的雪白裙摆便被沾湿得黑一块灰一块,负责提裙摆的小花童早已在雨里玩得不亦乐乎,哪里还记得正事?她只能自己去提。
结果顾了后面没注意前面,快要上婚车前,脚下竟突然一个趔趄——眼见着就要摔倒。身侧新郎忙着帮她撑伞,另一只手提着过分热情的邻居们送来的伴手礼,一时也反应不及,只能眼睁睁看她整个人往前栽——
她都已经做好“面目全非”的准备。
旁边人群里却突然伸出只手,稳稳托住了她的手掌。
她被人搀扶起身。
惊魂未定间,急急忙忙抬头看,与那伸出援手的男人四目相对,却又冷不丁被吓了一跳:
因那人脸上虽戴着口罩,仍然遮不住整张脸上纵横的伤疤和灼伤痕迹,乍一看……不得不说,还挺吓人。
其中最恐怖的又当数他的右眼——义眼的颜色并不自然,转动也极为僵硬,眼下的皮肤更明显经过植皮。
如此粗糙而残缺的元素,组成他露在外头的半张脸。
如一张弄脏的画布,东一块西一块地拼凑起勉强相近的颜色,却怎么也拼不回原来的模样。
那一眼,他似乎读懂她眼底的惊惶,飞快收回手。
迟雪回过神来,还来不及对人说声谢谢。
那人却已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任她再怎么好奇张望,亦只看到那格外萧瑟、逆人群而行的佝偻背影——尽管他刚才伸出来搀扶她的手、还看得出来是个年轻人。但他的背却不知何故,已经弯成被生活压垮的模样。
……但或许也正是因为怪异吧。
迟雪想,因此,如今再在梦里去看,她竟将他记得最深。
以至于所有的人群和背景都失声失色,天地之间,独留那人远去的背影。
而梦里一袭白纱的她,就牵着另一个男人的手,那么静静看着,远远地目送着。
——“你与我的永别”。
不知为何。
脑海里却突然蹦出句奇怪的话来。
她满头大汗,在沉沉夜色中骤然惊醒,花了好久才勉强坐起身来。
却仍然心有余悸,摸索着要去拿茶几上的水杯。
结果摸了半天,没摸到水杯,反而摸到一根项链——她拿起来,借着月色细细观摩,忽想起这大概就是丈夫早前和她道歉时提起的生日礼物,一条造价不菲的钻石项链。
她兴致缺缺地将项链放回原位。
起身去接水的路上,摁亮壁灯。
视线却突然扫过沙发旁那低矮茶几的角落、那只不起眼的黄色快递盒。
既然那根项链才是丈夫送的生日礼物。
她鬼使神差地想。
那,这个收件人写着“迟雪”的快递,又会是谁寄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