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三大殿被迫停工的事?”
永乐十九年四月,内廷的奉天、谨身、华盖三大殿遭雷击起火,几乎焚成了一片废墟,损失浩大,至今仍未修完。阮安身为内宫监的宦官,对朝局剧变一无所知,居然首先想起来的是三大殿修复工程,实在痴到了一定境界。
吴定缘微微敛起惊讶:“你想不到别的吗?”
“先皇给我颁下的职责,是尽快修复三大殿,别的诏书里没说。”
昨叶何道:“当今天子不豫,这么大的事,您难道不知道?”
阮安微微皱了下眉头:“好像听人说过。”他似乎努力地理解了一下,一拍巴掌,“哦,怪不得紫禁城各处便门都封闭了,工料工匠也不得进,原来是因为这个。”
“呃……”吴定缘和昨叶何对视一眼,一时都有些无语。古往今来的宦官有忠有奸,可像阮安这么迟钝的人,真是绝无仅有。
他们本来还想从他这里打探到宫中详情,看来是没指望了。昨叶何退而求其次:“如今事态紧急,阮公公能否设法安排我们入宫一趟?”
只要能与张皇后联系上,他们就算完成了进京的使命。
阮安连连摇头:“我不是说了吗?紫禁城的几处便门都关了。我都没法进去视察三大殿工地,怎么带你们进去?”
吴定缘叹了口气,看来这位还是没意识到严重性啊。他决定把话挑得再明白一点,便从太子宝船被炸开始说去,将两京之谋言简意赅地说了个通透。阮安听完,双目陷入呆滞,呆立在原地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你亲眼看见了?”
“不错,这是我的亲身经历。”
阮安神情激动地抓住吴定缘的袖子:“那你说说看,船里到底装了多少斤虎硫药,又放在什么位置,才能把整条宝船炸成两截?”
“……”
吴定缘彻底服了。这位匠痴听完两京之谋,最关心的居然不是太子死活,而是炸船的技术细节。这时阮安一转身,从床底下拿出一个木制宝船的精致小样,比画着问吴定缘更具体的爆破过程。
他厌恶地把阮安推开,像看傻子一样瞪着这宦官,心里直埋怨张泉。张泉说过此人有点直鲁,可没想到会直鲁到这地步,就是一根旗杆都比他要会变通些。
这时一旁的昨叶何眼珠一转,故作神秘地对阮安道:“你可知道三大殿停工的真正原因?”
“嗯?”阮安一听这话题,连忙放下宝船。
“因为汉王篡位之后,就要把京城从这里迁回南京去了。天子到了南京,北边自然就不需要那么多宫殿了,何必要去修呢?”
阮安一听这说法,眼睛登时变圆了几分:“那,那回到南京呢?是不是还要建?”
“南京的宫城都是现成的,何必再建?”
“那这座城市怎么办?”
“那就废了呗,三大殿也不用建了,城墙也不必修补了,南北漕河也可以停了,那些闸口什么的,直接废弃填埋就是。”昨叶何说得面不改色,她是在赌,赌这个阮安两耳不闻窗外事,连迁都是谁的决定都不知道。
果然,阮安一听这个登时就急了:“这怎么可以!花了多少时间才建起来,怎么说废就废了呢!”昨叶何牵住了他的话头,趁热打铁道:“如果汉王篡位,自然是要迁都废漕的。但如果是太子登基,他是个明事理的人,这一切便都不会发生了。”
“三大殿可以继续盖了?”
“如果太子能顺利登基的话。”
“漕河也不会废了?”
“如果汉王输了的话。”
“京城的九门可以修起九闸了?”
“只要你把我们带进紫禁城去,让我们见到张皇后。”
阮安突然狐疑道:“那,我怎么知道你们说的都是真的?”昨叶何气息一滞,这家伙该精明的时候糊涂,现在该糊涂的时候,却突然精明起来。
她还没想好怎么回答,突然外头闪过一抹电光,整个院子霎时一片雪白,旋即闷闷的雷声传来。停了几个时辰的大雨,又再次噼里啪啦地泼浇下来。这一次大雨的来势更为凶猛,只是短短一瞬,雨帘便厚起来。
阮安赶紧起身,拿起一块大油布要给院子里的小样们盖上。吴定缘面无表情地伸出一只脚,狠狠踏在了油布一角上。阮安拽了几拽,发现拖不动,回头气道:“你这是做什么?”
“不让你出门。”
“你快抬脚!那些小样经不得水,一泡就会坏掉的!”
吴定缘按住阮安的脑袋,让他挪动不了半分。
“你!”阮安双眼冒火,想要推开吴定缘冲出去。可是他个头实在太矮,根本动弹不得。眼看外头雨势逐渐密集起来,他急得团团转,活像一只与自己孩子隔开的母猫,到后来索性瘫坐在地,几乎要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