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韶言同一般小孩不同,见了甜食就直皱眉头。
满屋子破烂里只有一个皮球还能让韶言多看两眼,可惜没有小孩子陪他玩。
韶俊平心疼地摸摸他的脑袋,“你要玩这个呀?”见韶言点头,韶俊平就牵着他的手来到院子中的空地,“那小棠可得小心啦,二叔可不会手下留情。”
话虽这么说,架势做得也足,韶俊平也不能对一个小孩太过认真。韶言听这话鼓起腮帮子,聚精会神地盯着二叔手里的球。
他像是木头琢成的孩子。小孩子学走路时总会有些磕碰,大人看得不谨慎就会惹出一阵大哭。
可韶言从来不哭,长大些他笑的模样都几乎没有。平日里阴沉着张小脸,只有韶俊平在的时候他看起来能开心点。
可韶俊平有时候也要出去办正事,在二叔不在的日子里,他都一个人待在别院,练剑或背书,或者搬着韶俊平做的小板凳坐在屋檐下看蓝天上忽明忽暗的云。
他有天坐在那儿背《千字文》,突然发现有个男人站在别院外看
他,韶言本以为是来送饭的下人,可他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发现还不到时候。柳树的影子还没有长到它应有的长度呢!
他又仔细看了看,发现那人身上穿着的料子比二叔身上的都好。他想了想,把二叔抄给他的《千字文》放下,迈着小短腿走向那男人。
这位不速之客并没有踏进别院,环视一周。韶俊平不是个喜好奢靡华而不实的人,何况北方人对园林别院的布置也不像南方人那么讲究。故而院子的布置相当简单,甚至可以说是寒酸。
韶言平日见不到什么生人,可一点儿也不怕生。这位伯伯的个子真高啊,和二叔差不多。韶言这么想着,费力的仰起脖子才得以看清男人的样貌。
可惜韶俊策长得和韶俊平不像,若来的是他三叔韶俊哲,韶言保准能想出他的身份来。
他实在猜不出这男人的身份,又隐约有个猜测。韶言想了想,踮起脚轻轻扯了扯他的衣摆,小声地气说,“二叔今天不在,要来找他的话改天吧。”
韶俊策不知道自己今日犯了什么癔症,放下手中事务,没去慈安院看望一双儿女,却情不自禁走到二弟的别院来。
这院子应了韶俊平的要求,专门在宗族里找的僻静地,因此就算大门敞开也少有人来。他明知道韶俊平不在,鬼使神差地散步路过这儿往院里看了一眼。
韶言就坐在屋檐下的阴凉处,默默地背书。
他已不似刚
生下来皱皱巴巴的一团,无论是谁都得夸韶言生了张好脸,不出意外,他长大了定是个偷走不少姑娘放心的翩翩公子。
——前提是他有命活到那时候。
韶俊策看着他,有些恍惚:三个孩子里,韶言的容貌同他最为相似。
他一时间神游,全然不注意小孩已放下手里的书稿朝他走来,直到让他拽了衣摆,韶俊策才注意到还没他腰高的韶言,“您是?”他听见自己的亲儿子问。
……韶言从未见过自己父母。
如鲠在喉。“我是你阿爹”五个字韶俊策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这句稀疏平常的话在韶俊策心中千回百转,最后变成一句:“我是你二叔的兄长。”
要真是韶俊平在场,非要好好讽刺他一通。韶俊策低头与韶言对视,小孩子穿着一般布料的衣服,手里也没有拿着他送来的玩具。
不知道韶言搞没搞清楚“二叔的哥哥”和自己是什么关系,韶俊策甚至已经做好了这孩子大哭的准备。但韶言只是浅浅的笑了笑,用那双干净的眼睛望着他,道,“原来是阿爹啊。”
六个字,仅仅六个字。韶俊策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悸,他凝视着次子的笑颜,突然想起一些不太好的东西:昏暗的天空,地下深不可测的洞穴,同族的尸体,以及主位上低垂着头的人影……还有血,顺着手臂往下滴淌的,不知道是他自己还是同族的血。
不!不可能!韶俊策摇摇
头,把那些错乱的记忆从脑子里赶出去。韶言是他的孩子,容貌同他如此相似,无论如何都不能同“那个东西”联系到一起。
孩子只是仰头问他,“您要进来坐坐吗?”见韶俊策不回应,他也不纠缠,转身拿起墙边的皮球。韶俊策原以为他是要同他一起玩,可韶言抱起球,看都不看他这个所谓父亲一眼就跑开了,徒留他一人站在原地。
韶俊策突然想起慈安院的两个孩子,瑛姐儿和璋哥儿,一个五岁一个四岁,还不到吃苦修习灵术的年纪呢。
他们总是缠着他撒娇,要新衣服或者新玩具,还要父亲多陪陪他们。他们有奶娘下人伺候,有父亲母亲陪伴,还未出生就得到全族人的期盼,因此又会哭又会笑。不像住在别院的这个小讨债鬼,一点儿也不招人喜欢。
可无论韶言再不招人喜欢,他偏偏是韶俊策的亲生骨肉。
无可避免,避无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