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阶之下,温庭仰着头眯起老眼,直直地向上首看。低调做官这个道理他懂,但是如今这个天子,他抓心挠肺地想要欺他一欺。
暗自哼了哼,温庭道:“秦王二十四的生辰快到了,就在下个月初十,不知陛下可曾听人说起?有何旨意?”
萧纵貌似很惊讶地一愣:“有这事么?朕不曾听谁说起。原来秦王今年二十四,倒是与朕同岁,细算起来,朕还长了他两个多月。”转眼朝着韩溯一瞥,呲了呲牙,果不其然,瞅见太傅满眼的讶异。
其实这事韩溯早些天已经郑重其事跟他说了,藩王做生辰,天子礼应有所表示,贺礼轻不得,重不可,尤其对秦王更需慎重妥善对待。韩溯建议他好好琢磨琢磨,务必要彰显皇恩又不失帝威。
但萧纵并不认为那事儿有多大,值得他费神,当即就抛在了脑后。
温庭在阶下等御旨,可天子只不痛不痒丢一句闲话就没了下文,既不说派谁去道贺,也不说贺礼准备哪些,他顿时感到自己实在操劳,每次都等着他把话塞到嘴里天子才知道怎么开口,虽说大多时候他是很享受的,但偶尔也会觉得不耐烦。
“陛下,秦王生辰按理当有封赏,请陛下速作定夺,早些准备,耽误了时辰赶不及,到时可就闹笑话了。”
萧纵应和似的点了点头,淡淡道:“温相说的是,依你之见,朕该赏秦王些什么好?”
温庭捋了捋花白胡须,略作思索:“西北边境几个州府都是秦王的封地,终究说来他其实是在为陛下戍边,虽说捍卫疆土原就是为人臣子的本分,但他也算比别人多担一份重任,陛下的封赏定要厚实,不能轻薄了。”
萧纵再度颔首,应声道:“怎么个厚实法?”
“给他皇室亲王做寿双倍的贺礼。”
韩溯闻言立刻就皱眉。大周皇室本就奢豪,双倍贺礼,光只是礼单怕就得有好几摞。
温庭却还没说完,他接着道:“这些都只是门面礼,不足为道。陛下最应该把秦王心里惦念着的东西赏给他,如此,收了他的心,边关必定无忧。”
萧纵默然半晌,面有郁色,口气发凉:“朕可不知道他心里惦记着什么?”顿了顿,问:“温相知道?”
温庭一副‘你知道什么’的不屑眼神,瞧了天子片刻,道:“昌应府。”
这三个字说出来,大殿上立刻骚动起来,群臣交首私语。
萧纵沉默,许久,面无表情道:“丞相的意思,朕把昌应府划入秦王封地?昌应府虽然地域不大,但我大周八十一州府,秦王一人已占了十六个,要这么个送礼法,他过个生辰,朕给个州府,朕的江山岂不迟早改姓拓跋?”
大殿顿时又安静了下来,百官都惊讶地看向帝座上的天子,温庭在殿中央也有些愣神。
萧纵登基半年,对宰相向来惟命是从,众官从没听他说个“不”字,更不用提像刚才这样犀利地质问了。
朝臣们瞪眼片刻,觉得天子除了面色冷了些,跟平常并无不同,还是那副温吞样,便都有意无意拿眼角扫韩溯。韩太傅跟天子最亲近,而且跟相爷有嫌隙,天子今日会这样,肯定是他在背后唆使的。
众人心领神会地了然了,杵着发愣地温庭也缓过神来,回神头一件事就是朝韩溯瞪眼。韩溯抽了抽嘴,视而不见。
温庭转眼对萧纵道:“陛下说笑了,州府哪能随便划给藩王,大周的江山更不能换做他姓。不过昌应府倒真应该给秦王。近来昌应府州牧几次上折子弹劾秦王纵容底下人马作乱,抢夺米粮,此事陛下已知晓。臣派人查明,乃是秦王封地地处边陲,他手下二十万大军粮饷无法自给,不得已才生此乱。陛下,军中断粮,军心不稳,边关何以安宁。昌应府虽小但富庶,把它划给秦王,他粮草无忧就不兴滋事,边关也可稳定,而且更能彰显陛下隆恩浩荡,到时天下诸王感怀,必然臣服皇上仁德之下。”
温庭刚一说完,兵部尚书李继抢着站出位列。
自古文臣与武将能同穿一条裤子的不多,李继与温庭便是如此,他俩一直从善如流地继续着将相不和的戏码,平素里摩擦不断。不过,今次却有所不同,李继难得的应和了死对头一回:“陛下,臣附议。丞相之言一举数得,以一小州府换得边关与四海安宁,实乃英明睿智之举,秦王身受皇恩,定然铭记于心报效陛下。再者,秦王在边关曾数度击溃来犯外邦,保我大周百年基业,战功彪炳,授他昌应府不为过。”
李继奏完退回列位,水火居然相容,大半的朝臣面面相觑。不过文武两个重臣难得口径一致,不需要他们艰难地二选一,着实好,站在班列里都蠢蠢欲动。
韩溯皱着眉头,暗自冷笑,心道,一窝子没节操的老东西,怕死怕秦王就得了,嘴上还这样冠冕堂皇,无耻啊!
他出列刚要进言,却被萧纵摆手制止。
萧纵俯视着一殿百来号人,半晌沉默,淡淡开口:“秦王要做生辰,这事朕早就知道了。他的贺礼,朕也早有定夺。”顿了顿,薄唇再启:“昌应府,朕不会给。双倍的寿礼,朕也不会给。朕登基,秦王不曾亲自朝贺,他一个藩王作生辰,朕倒要煞费心思给他庆祝?大周没有这样的伦常!君贵臣轻,朕一个铜板都不会给他!”
萧纵扫了一眼目瞪口呆的臣子,不咸不淡吐了两个字:“退朝。”
大周朝第七位皇帝,仁治帝萧纵,登基半载,第一次发了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