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风不知从哪儿吹进来,朔朔声扑在水面上一只小小牢笼上,那里斜躺着一个妆容极其精致的女子,她裹在纯白的披裘里,眼神灰败麻木,良久也不曾眨过一下,仿佛已经死去。
“你是谁?怎会在这里?”他开口问道。
听到声音的女子眼珠缓缓地移动到他身上,定定不动。火把的微光渐渐聚进了她失焦的瞳孔,她看清了来人,倏然颤抖,猛地坐了起来。
四肢上的锁链发出刺耳的声音,女子声线嘶哑,他听不清她说的话,可她说得急切,害得他的心莫名开始颤动。
他不自禁往前走去,可没入胸口的水势和看不见的气墙始终将他阻挡在十尺之外,他停下动作,水浪的声音平静下来,沙哑的嗓音顺着风飘进他的耳朵,原来她在喊他,一声声,悲怆又渺茫。
“阿随、阿随…”
“李宣宁?!”
萧且随猛地坐起身来,雪白的簇雪纱随着他的动作飘荡几许,他全身都被冷汗浇湿了,心脏砰砰狂跳着,手在薄被上用力攥紧,颈侧上青筋鼓起,他一手撑住剧痛的脑袋,试图将一些画面解读得更加清晰。
他近来时常梦见这个莫名其妙的女子。
每一次他都能离她更近得几分,这次更是听见了她的声音。她叫他“阿随”,这世上的女子,除了李宣宁,还有谁会这样喊他?
他喃喃几声,这到底是什么寓意,那是哪里的雪山?又有谁敢将她关在牢里?就算三方斗法到最后承江王惨败,临汾王和淄川王也不可能把她囚禁在牢中,会不会和上回在蘅芜院的刺客有关?
听见动静的参事推门而入,柳无寄掀了云纹金线竹帘,消瘦的身影映在内间屏风上,他微微屈躬,声音恭敬有礼,“郎君,又梦魇了?”
萧且随掀了薄被,奔腾的热意总算消散了一些,他平稳了声音,道,“无碍。上回在陆家别院的刺客,可有消息了?”
屏风上的影子一顿,说道,“有人故布疑阵,若要查明,还待时日。”
萧且随微微侧过脸,看着那僵硬的影子,疑惑不解,“我每回问及此事,柳参事好似都有所保留,莫非此人真能飞天遁地,一点线索也找不到?”
柳无寄迟疑片刻,说道,“郎君,此事始末还未查清楚,是以属下不敢轻易断言。”
少年翻身下床,绕过屏风,高大的黑影徒然压迫过来,萧且随眼中寒意森然,“若那刺客真与承江王身旁的人来往密切,宣宁公主岂非随时处在危险的境地,舅舅,你是否藏着什么不愿告诉我?”
柳无寄没有看他,微微垂眼,说道,“阁主,那日情报有误,埋伏在隔墙的并发现通义坊据点的并非承江王的人,而是宣宁公主的长卫史卫缺。公主是在何处得到的消息以及为何要为刺客抹去痕迹,属下还未查明。”
这几日公主派了人在通义坊蹲守,柳无寄又亲往承江王府秘送过了账本,可稀奇的是,承江王得了源账本,却不慌不忙不上报,朝中依然风平浪静。
“莫非,账本遗失之事与淄川王并无关连?那究竟是谁要大费周章将淄川王贪墨的罪证隐藏起来?”这样的大好机会送到面前,为何承江王会白白放过?
萧且随眸光微闪,声线轻浅,“原来是他。”
“是谁?”
“承江王。”
李槐并非为了隐藏罪证。洪镂淑源
让账本遗失,又设计机关引人去取,不过为了让淄川王自乱阵脚。
三方之局,若一方骤然陨落,得利者不知为谁,不若把持着这账本,淄川王何时事发,便尽在李槐掌握之中。
或把线索扯到临汾王身上,让淄川王与其先斗几场,渔翁得利。
柳无寄冷笑一声,“那想来还是咱们坏了承江王的安排。”
萧且随道,“近些时日行事需小心些,虽承江王未必不知咱们是为了帮他,可依照他的性子,只怕要查得透彻才肯罢休,舅舅,你且休息几日。”
他转过头直直地看着柳无寄,一字一顿:“莫、管、闲、事。”
少年话中有话,柳无寄暗叹一声,拱手告退了。
清瘦的男子缓步离开,萧且随想起他脸上的欲言又止,莫名摇着头笑了一声,随后扶在案上,轻轻抬手抚了鬓角冷汗。
无星无月夜,少年颓然坐在椅上,不着边际的黑暗顺着院外婆娑的树影潜过来,孤独和沉默化做的鬼祟爬上清薄的脊背,吞噬着他原本就幽暗的魂魄。
“舅舅?也许不是我一个人的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