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锦茵指尖动了动。迷糊中有人替她披上了外衣,将她抱了起来,动作很轻,避开了她伤口的位置。她仍旧不适地皱了皱眉,眼前朦胧一片,看不清来人的脸,直到鼻尖萦绕着那道熟悉的冷竹香。她的命好像确实很硬。不用再等着撑到第三日,来搏一丝同情和心软。在晕过去之前,宋锦茵咬破舌尖唤回一丝清明,抬手轻勾住来人的衣襟。裴晏舟顺势低头看了过去。瘦弱的女子轻得好像没有重量,轻颤的长睫遮住了她红肿又空洞的眼,巴掌大的脸毫无血色,微微仰头时,衬得下巴上的红痕极其刺眼。裴晏舟周身气息冷得厉害,只是还未开口,就见她被血迹染红的唇角吃力地动了动。“我,我没有害她,也没有,寻她错处,我不会”裴晏舟心里猛地一沉,他压住汹涌而来的暴戾,一字一顿地问她:“为何不让王康久来寻我?”明明是低沉轻柔的语气,听着却像是一把寒光凛冽的刀,架在了屋外每一个人的脖子上。宋锦茵在他怀里,努力朝着最亮的地方看过去,许久,她的嗓音沙哑空寂,像是被遗弃的小兽。“你第一次,告假,我怕寻你回来,你会不高兴。”裴晏舟的心像是被插了一把刀,宋锦茵每说一个字,那刀就更深一分。若是她身边那个小丫头没有哭着去求仓凛,若是王康久没有执意让人寻来,等他从庄子上回来,这个府里怕是早已经没了宋锦茵这个人!裴晏舟抱着她的手紧了紧,心口的怒意就快要按捺不住。他如此恨她,如此恨她的母亲,恨她的出现,都舍不得真要了她的命,可这府里的人,竟敢一次又一次对着她动手!“我先送你回去。”裴晏舟的声音像是裹了一层冰,带着人踏出屋子时,外头的两个婆子已经吓得瘫在地上瑟瑟发抖。他步子停在两人跟前,眉眼间杀意弥漫。宋锦茵察觉到他的戾气。看着之前还掐着她的脖子,嫌她晦气的两个婆子,此刻正瑟瑟发抖地缩成一团。她没有哪一次有此刻明白,她能不能活到以后出府,去做她想做的一切,都基于这个男人会不会真的将她丢下。他把她一点点的囚禁于竹雅院。一边断了她的路,一边却也保了她的命。一旦他对自己没有了任何心软和同情,那她,必不可能活着走出这座府邸。拉着他衣襟的手还未收回,宋锦茵特意撑着来同他解释的那一股力终于散了个彻底。她又一次陷入了昏沉,彻底瞧不清处境。只是半梦半醒间,四周愈加滚烫,她浑身抖得厉害,眼角的泪一颗接一颗地滑了下来。裴晏舟低下头。看见她因着痛苦和不安而紧皱的眉眼,只觉得自己喉间堵得厉害,薄唇刚动了动,就听小姑娘带着哭腔,细如蚊蝇的声音又一次传出。“爹,我不认输”这头的动静终是引来了福禄院的人。裴晏舟抱着她,看向王管家,“把这两个婆子压下去,让府中大夫去竹雅院。”王管家上前,刚一抬手,玄一身后的侍从便将人拖了下去,求饶声响开一片。裴晏舟没再多留,只是抬步间突然似想起什么,眉心拧了拧,薄唇微抿,半晌又道:“让人再去毕春堂请个大夫,把上次给她看诊记录的诊籍一并带来。”“是,世子。”“世子爷,老夫人那”一队侍卫退至一侧,裴晏舟抱着人准备离开时,掀眸扫了一眼来请他的傅嬷嬷。“嬷嬷不必多言,福禄院就算不来人,我也定会过去走一趟。”“世子”傅嬷嬷瞧着想劝上一二,但裴晏舟却没给她这个机会,抱着人离开了此处。竹雅院里忙成一片。大夫突然被叫了过来,瞧见世子的冷脸,提着药箱的手还带着微颤。裴晏舟不欲在这个当口对大夫发火,只让出了位置。出屋前他往床榻上瞧了一眼,看了看陷入昏迷的宋锦茵。她整个人都被裹在褥子里。因着伤在后背,此刻瞧不见她的脸。但裴晏舟却清楚记得,她瘦弱苍白的脸上,那显眼的红痕和被划伤的细长伤口。不过一日。他不过就出去了一日,国公府里就给他带来了这么大的“惊喜”!“仔细看着,若是有事,即刻来福禄院寻我。”“是,属下明白!”玄一抱拳领命,随即往屋外退了几步,拧眉看着进出的丫鬟。今日这事到底是有些惊险。不管往后宋锦茵能不能得一个身份,她都已经是主子的人,这府里头的人一次又一次对她动手,就是在打主子的脸。就算老夫人是为了主子好,她也不该利用旁人的算计,对着锦茵姑娘出手,还将其往死路上引。裴晏舟踏进福禄院时,早已过了老夫人休息的时辰。但前屋依旧亮堂,坐在上头的人也依旧带着凌厉,没有一丝倦意。“祖母。”“怎么,你这是要为了那丫头,来寻我这老婆子的麻烦?”“孙儿不敢。”裴晏舟勾唇笑了笑,只是那笑里,却透着冷意。“孙儿以为祖母是站在孙儿这边,故而祖母曾经规劝的话,孙儿多少也听了些进去,只是有些事,祖母不该替孙儿做决定。”“你这意思,府里头一个丫鬟的生死,我定不得?”“定得,但宋锦茵不行。”老夫人生了些怒,伸手指着他:“平日里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但如今你越发过火,我不替你将人清干净,难不成往后等着瞧她影响你的仕途不成!”“影响仕途?”裴晏舟低垂眉眼看向地面,嗤笑声起,“在我后院当个伺候的丫鬟便能影响我的仕途,那我这官做起来还有何用?祖母这话,是把孙儿看成了个无用的废物,成败还得往女子身上靠?”屋里的丫鬟和嬷嬷早就退了出去,第一次瞧见对上老夫人的世子,众人都不敢多听屋里的动静。而老夫人听见裴晏舟的冷笑,顺手就拿起茶盏砸了过去。清脆声落,碎渣散开满地。裴晏舟看着那些白色碎片,突然想起适才宋锦茵在昏沉间,因着害怕而攥着他衣襟时,那手掌里露出的道道伤痕。有些甚至还能清楚瞧见嵌入肉里的碎片,大大小小,就这么被扎进了她的手心。那股说不清的情绪又一次在心底蔓延,裴晏舟生了些烦躁,眼神越发沉了下来。“祖母担心的到底是孙儿我,还是担心您那好儿子国公爷?”“混账,那是你父亲!”“父亲?”裴晏舟眸带犀利,冷笑又放大了些许:“我能和他相安无事的在同一座府邸住着,祖母就该庆幸家门顺遂才是。”老夫人手抖得厉害,可见着这个孙儿冷沁到了极点的眼,她心里突然有些发憷。当年劝他停下细查他母亲的事时,他极快便应了下来,从此收手再未提起。只是这么些年过去了,连柳氏他都懒得多费心思去瞧一眼,却对他父亲越加厌恶,这里头细想下去,多少还是让人心慌。“今日之事,我自是不敢寻祖母的麻烦,但今日碰了此事的人,孙儿一个都不会放过,祖母最好心里先有个数,以免孙儿手上这血沾多了,让祖母夜里难以安眠。”说罢,裴晏舟便准备离开,只是临到门口,却又突然停了下来。烛火映出他高大的身形。晃动间,似乎让人想起了一个刚失了母亲的脆弱孩童,如何一点点地长成如今手握权势的狠戾男子。裴晏舟侧着头,一半脸色隐在阴影之下。“今日祖母借由旁人推上来的算计,想让我院里的人死,我本该动怒,但幼时母亲曾叮嘱过我,无论如何,都不得对祖母无礼,故而我今日忍了这一次。”“但还请祖母记得,宋锦茵在我院里,除了我,哪怕是往后世子妃入了府,也没有说动就动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