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看到乌鸦,而是看到一片漆黑如深谷的剪影,但如果仔细观察,那又是由十二环节的蠕虫抱团形成,只有右眼处带有破坏命运完整的唯一性。
“阿蒙。”轻柔的嗡鸣声从卓娅的头部传出。
乌鸦将云雀从爪子里扔下,让那只倍受摧残、脑袋带着凸斑的小鸟,充满畏惧地蜷缩在卓娅的臂弯内。
“胜利者”落到长椅旁边的空位上,只是一晃眼,那只羽毛光洁的乌鸦,就变成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
这位不请自来的拜访者,身上穿着黑色的亚麻长袍,右眼处贴着一副难以扣紧的单片眼镜,所以男孩时不时就会伸出手,去扶一下自己的镜片。
卓娅用手轻轻揽住惊恐的云雀,扶着它心脏剧烈跳动的胸脯,将双手合拢,把被欺负的小鸟盖在掌心的阴影中,让它逐渐安静下来。
阿蒙坐到长椅上,偏头看向卓娅,几十年过去,祂的身体却没有任何变化,即使在十岁之后,阿蒙也压制住了自身外貌的变化速度,但是时间依然执着地拉长了他的个头。
如果两人站起来,阿蒙完全可以俯视自己的“朋友”了。
朋友,一个很奇怪的词,但是从赫拉伯根藏书里的字典来看,两人间确实是这样的关系,就像乌洛琉斯是梅迪奇的朋友那样。
哦,还得加上亚当。
阿蒙四下望去,没有看到自己那位兄弟的身影。
现在的亚当经常处于“心理学隐身”的状态,除非祂主动走出来说话,否则除了父亲,没人知道亚当在哪。
阿蒙一转手腕,手中就多了一碗盐水煮过的豌豆,祂将豌豆放在手边,一颗又一颗扔进嘴里,咬着软绵绵的豆粒,学着卓娅的姿态,稍微仰头望着葡萄藤间的缝隙发呆。
这是个很暖和的夏日午后,很容易让人想起伊甸里太阳部落的那些日子。
所以阿蒙开口了:“今天我回应了一个信徒的祈祷,这是他献祭的东西,你可以尝尝。”
“你满足了他的愿望?”卓娅当然没有办法尝尝,祂甚至连嘴都没有,所以卓娅只是捻起一颗豌豆粒,递到了那只云雀的嘴边。
“对啊,他希望自己的谎言别被拆穿,所以我偷掉了他对那件事的记忆,这样他就永远不记得自己有说过谎了。”
“他是你的信徒?”
“肯定不是,那个男孩布置的仪式简陋到了极点,我本来该冲他生气的。但是他父亲是,我曾经回应过他父亲找回失物的祈求。”阿蒙说起这些话时,似乎还有点小得意。
可是卓娅却没有反应,只是捻起另一颗豆粒,喂给依偎在她手掌间的云雀。
阿蒙瞥了一眼被卓娅护在怀里,时不时低声鸣叫发出抱怨的云雀,若有所思地道:“所以它不是你的分身,只是你用来探查的?”
“是。”
阿蒙转了一圈眼睛:“哦,我好像做了不太好的事情。”
不过从表情和语气来看,祂完全没有任何真正的愧疚,只是出于应付这种场面,发展出了自己惯用的说辞,“保持神子应有的体面”——最后一句话还是赫拉伯根讲课时候说的,阿蒙觉得有道理,所以才会记住。
卓娅没有什么反应,这种对话在祂们之间重复过很多遍,然而下一次,阿蒙还是会做类似的事情,说类似的话。
果然,阿蒙毫无衔接地跳到了下一个话题:“你听说过‘荣誉之神’布拉德尔吗?”
“知道,祂是巨人王的子嗣。”卓娅面罩下的光点逐渐流动起来,随即又恢复平静,“祂做了什么?”
阿蒙脸上有点诧异,但是祂展露的表情从来都做不得数:“你只是待在这里,也能知道那么遥远的事情?”
“因为命运长河是……”卓娅的话停顿了两秒,“特殊的情况。”
从阿蒙充满思考的神情来看,祂又在琢磨什么试探的方法,所以卓娅主动问道:“祂怎么了?”
“也不知道祂怎么想的,在父亲前几天确立‘巨人王庭’掌控权的时候,突然就冒了出来,竟然敢当众辱骂父亲!”说到这件事的时候,阿蒙的眼中多了一丝愤怒。
卓娅轻轻点了点云雀的脑袋,让这只小鸟完全安静下去。
阿蒙沉默了好一会儿,冷笑出声:“哈,所以祂落得了应得的下场。祂要永远守护父亲来到世间的圣地,永远不能停下徘徊的脚步,即使死亡也无法让祂从惩罚中脱离!”
卓娅的脑袋转动了一下,祂手中的云雀忽然展开翅膀,向着蔚蓝的晴空跃去。
“是啊,那是祂应得的。”嗡鸣声这样回答道,淡漠且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