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可怜巴巴的哭声没让裴汶心里升起半点负罪感,只是停下脚步,用扇柄拍着手心寻思。
别羡鱼告诉他,这纸狐狸是孟沉霜当年折来送别南枝玩的,但裴汶怎么记得别羡鱼说还说,三百年前,孟沉霜给了他一只,又给了别南枝一只。
但听别南枝这语气,当年那两只都给了他,没有别羡鱼的份。
那别羡鱼这是……三百年前就开始摸走弟弟的纸狐狸,所以三百年后让裴汶再去偷纸狐狸时,才说得这么熟练?
裴汶不由啧啧称奇,他一直把别羡鱼当忠厚长者,可早该料到,狐狸还是老的辣。
惹哭别南枝的罪魁祸首趁乱走了,带着集满的心头血去到奉霄殿,想要拜见代首尊裴从雪,奉上玉葫芦,却扑了个空。
殿里只有裴新竹在陪裴从月玩簪花游戏。
裴汶跨槛入殿,问:“雪首尊不在?他亲自去抓魔燃犀了?”
裴新竹手中剪刀剪掉一截过长的芍药花枝,往裴从月往头上比划,不回头地答道:“没有,大人有别的事去忙。”
“哦。”代首尊不在,裴汶便自顾自地在殿中找了个空位坐下,放下盛血的玉葫芦后,又给自己倒了杯茶,“那魔燃犀怎么办?与天魔的盟约又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魔燃犀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一位天魔大将,又掳走天上都讯狱督领,除非他甘心藏头露尾一辈子,否则总免不了再一场恶战。”
“此前八百里寒山一战,天上都已折损良多。”裴汶提醒道,“眼下右将军白如之又伤了……”
裴新竹瞥了他一眼:“你想试探大人的意思?”
裴汶笑了笑:“这不叫试探,只是提前了解些,免得行差踏错。”
裴新竹:“大人的意思是,他想要的东西,没在别的地方找到,或许是在魔燃犀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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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如晦,林海如怒。
硕大的雨滴砸在人身上,寒风刮过人脸,道道生疼。
莫惊春原本漫无目的地御剑飞行,然而他虽然可以使忘尘听命,但驾驭这把神兵耗费灵力巨大,他很快就支撑不住,落进一座茫茫大山。
莫惊春挥手让忘尘剑自己返回主人身边,以免孟朝莱通过
剑意找到自己的所在。
山中暴雨倾盆,他在岭间徘徊,无处可去,只能把自己塞进一株枯死老树的树洞里,暂且避雨。
树洞里还有三只雏鸟,羽毛都没长齐,正叽叽喳喳嗷嗷待哺,可雨势这样的大,它们的父母怕是赶不回来了。
莫惊春浑身湿透,埋头抱着双膝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哭得喘不上气。
他身上有许许多多气刃、树枝留下的割伤,正细细密密地渗出血。
疼痛让他感到委屈酸楚,可又控制不住地想到孟朝莱。
他把孟朝莱从万丈高空中一把推了下去,合体期修士摔不死,但还是会身负重伤,更何况孟朝莱的经脉还被他施针困锁……
可他难道做错了吗?他把真心交付给孟朝莱,倾尽毕生所能为孟朝莱疗疾,孟朝莱却把一切都瞒着他。
母亲之死、治病之药、杀人之凶……朝莱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莫惊春咬紧了唇,齿间渗进丝丝缕缕的血腥气。
朝莱明明对他很好,无论他想要什么,孟朝莱都会倾尽所能找来,无论他想要去哪,孟朝莱都会陪在他身旁……陪在他身旁?
莫惊春想到什么,忽然打了个冷战。
恐惧在爱恨间发疯似的生长蔓延,过往种种深情都一下子变得模糊可怖。
孟朝莱扣下了给他的药,不让他恢复视觉听力,每当他想要出行,孟朝莱都会在一旁看着他,莫惊春同人的一切交流都是通过孟朝莱或小柴胡的转述,就连春陵医谷时不时发来的飞笺,都是由孟朝莱在神魂中念给他听。
孟朝莱掌控着他所能得到的一切消息,限制着他所能踏足的全部土地,这七十二年来,他无时无刻不活在谎言中。
澹水九章、长昆百里、四野八荒。
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
天地于他,何处不是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