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究起她不知道要写什么的问题,实际是因为她还没有那种强烈的想要讲述什么的。跟绘画不一样,绘画大部分时候是已经有了主题的,需要考虑的是用色和明暗对比;而创作一本,讲述人物和故事,需要更多的东西。
知识的积累是必须的,不论哪位文学大家,都会在少年时代有大量的积累,一个没有接受过系统完整的数学教育的人能只凭一本数学课本就解开一道高难度的数学难题,但一个没有接受过系统完整的文学教育的人,会写出一本精彩而有深刻现实意义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你至少必须掌握常用单词和基本语法才能顺利写作,而这就意味着至少9年的小学和中学教育,“写作”的门槛实际是很高的。
阿瑟会持续不断的创作难度更高的诗歌,是因为他本能明白自身的出身和环境与整个大时代之间的冲突与割裂,他的层次已经提高到不仅仅是“青春成长的阵痛”,而跟时代背景息息相关;在创作上来说,他也会更有倾诉的。反观她自己,她的生活没有那么跌宕起伏,也没有更多的挫折。
小仲马因为失恋,写下了《茶花女》;简·奥斯汀终生未婚,却写出了近乎完美爱情故事的《傲慢与偏见》。这些前辈们都有倾诉的,因为悲伤,因为希望,或者,其他人还因为对社会和现实的不满。
归根究底,可能还是阅历太有限了。
对社会问题,她也没有更深的体会或是延伸思考,实际也还是因为对真正的“社会最底层”完全没有接触过。
但再一想,她其实并不是真的一点写作的题材都没有——兰波家的事情就已经是非常典型的了:抛妻弃子的丈夫、坚忍的妻子、早夭的孩子、几个性格不同的孩子;经济压力、社会地位、他人的讥笑、生活中的苦乐与喜悦。
现成的故事素材就在那儿。
不过,她得将这个真实的故事改头换面,以免兰波太太将来看到这个故事会伤心难过,说不定还会把她狠狠揍一顿。
花瓶里换了清水,插了一束红。
加百列每天都会送她花,白或红。很美,带着自然清新的芬芳,放在卧室里,使人心情愉快。
他还没提过要带她见他父母,可能还没到时候吧,不过,今晚,他要带她参加舞会。
伊莎贝尔太小了,没法去舞会;阿瑟会跟他们一起去。加百列说阿瑟应该认识一下在伦敦的法国贵族们,他们很有钱,又很无聊,整天不知道要往哪儿花钱。
贵族家的舞会确实灯红酒绿,金碧辉煌,是维塔丽和阿瑟从来没有见识过的奢靡。好在他们已经有了一些参加文艺沙龙的经验,神情淡定,态度自然。
跳舞厅极大,可以同时容纳至少300人;墙壁上是一盏接一盏的煤油灯,高高的天花板下面是点着无数蜡烛的水晶吊灯,水晶映衬着烛光,整个跳舞厅闪烁着梦幻般的光点;侍者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玻璃酒杯,酒杯中的琥珀色液体;女客们脖子上、头发上闪瞎人眼的珠宝。
还有差点要熏晕人的香水味。
维塔丽没被那些珠宝晃花眼,却差点败给香水味。
她使劲扇动手里的中国丝绸的折扇,小声抱怨,“他们也太喜欢喷香水了!”法国人不分男女都喜欢使用香水或是清淡一点的古龙水。但再清淡的香水,这么多人身上都喷着香水的话,那就不怎么太好闻了。
加百列忍住笑,“舞会都这样,人少一点可能要好一点。”
阿瑟不置可否。
加百列将兰波兄妹介绍给其中一些客人,称阿瑟是“诗人”,维塔丽是福楼拜的女学生。福楼拜不是贵族出身,但文化名人是这么一种存在,贵族们会想要认识文化名人,以显示自己“交游广阔”。
兰波兄妹很快就明白为什么加百列会带他们来参加贵族的舞会:贵族们想要满足“虚荣心”,而他们兄妹,尤其是阿瑟,需要新的资助人。
这种事情太常见,兄妹俩压根就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他们也不需要讨好这些贵族老爷太太们,人家要的就是你这股儿与众不同的文人的范儿。他们不缺拍马屁的狗腿,不需要更多的狗腿了。
阿瑟只要肯好好说话,社交能力还是很强的。在巴黎大学上学的经历也改造了他,他收敛了那股儿看什么都不顺眼的性子,变得平和多了,不再怼天怼地。而他又足够聪明,除了运动方面不太擅长,别的话题都能聊。
他这个“诗人”的头衔还是很好用的,维塔丽趁机宣传了一下阿瑟即将出版的诗集,立即有人很捧场的说,那可要先预定几本,还要请他签名留念。
阿瑟·兰波毕竟也就只是个刚满19岁的年轻人,听了这些场面话,心里乐得美滋滋的。
加百列和维塔丽几乎形影不离,就是不得不走开,也一定交待她留在原地等他。他们跳了很多支舞,华尔兹从维也纳宫廷里传开,现在整个欧洲都在跳华尔兹。乐队奏着施特劳斯的华尔兹舞曲,一曲接着一曲,似乎永不停歇。
维塔丽喜欢跳舞。
这之前她从来没有参加过舞会,只在家里跟阿瑟一起练习过几次。加百列本想教她跳舞,她却说,早就会啦。
她的舞步轻盈,从来不会踩到他;他搂着她细细的腰肢,在舞池里不停的转圈圈,真希望舞会永远不要结束,就这么一直跳下去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