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夭一口一个“圣人舅舅”,软糯又清甜,听的当今圣上的心都软了半分。
他同长公主本就关系一般,对这位侄女更是疏离,今日这一声声舅舅,倒是让他想起了些许牵绊之情。
皇后看圣上面色,晓得这是心软了,便及时打圆场:“岁岁既知错了,今日也便罢了,你们终究是姐妹,往后还需和睦相处。”
夭夭称是,这才入了席。
鼓乐声响,宴席又启,有伶人在泗水之中跳了一支凌波舞,惹得众人纷纷侧目。
一舞终了,夭夭瞧见有小内恃慌张来禀,圣人方才还和善的脸一下子阴沉了下来。
立式宫灯的暗影里,她看见了沈阙那张精致又凌厉的少年脸庞。
圣人连声音都冷了下来,含着鄙弃,扬声道:“来都来了,出来吧。”
沈阙依旧是一身暗绣麒麟的黑衣,缠着白缎带的发尾在夜风中微微飘荡,他上前几步,跪了下去:“父皇,儿臣近日偶得了一枚妖丹,可赠给姜二姑娘服用。”
妖丹虽邪性,却属大阳,性烈,专攻寒毒邪祟。
原来他特特挖出那只素姑鸟的妖丹,是为了姜林雪啊。
夭夭恍然大悟,自嘲的轻笑了声,想当初的余渊帝君,唯一在意的便是姚乔公主,如今换了人间,他是沈阙,竟又爱慕上了与姚乔七八分相似的姜林雪,这兜兜转转的情分,还真是感人。
一阵微风过,吹的风灯影影绰绰,圣人的表情明明灭灭,便有些看不清了,夭夭只听出了他声音里浓浓的厌恶。
他命宫人将那妖丹收了,送至了姜林雪面前,而后对沈阙道:“可曾用过晚膳?”
沈阙只单膝跪着,并不答话,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掩住了眼里的神色。
可夭夭离他不远,在这恭敬的态度下,却看见了他面上一闪而过的嘲弄意味,亦是不屑的轻视。
这父子俩可真真奇怪,夭夭还未深想,便见着了更惊奇的事。
大周帝一扬手,命宫人道:“给九皇子备一个席位。”
那内侍手脚麻利,很快在香樟的暗影下备了一方矮几,有宫人端了菜品来,夭夭看的清楚,竟是用狗盆盛了些许残羹剩饭。
大周帝冷笑,又道:“你小时最爱跟狗抢食,如今不用抢便也能吃到了。”
竟让一位堂堂皇子吃狗食,这样浓的侮辱意味,在场的众人却恍若未闻,似乎这待遇对沈阙来说,已是稀松平常。
身姿如竹的少年,面上始终清淡自持,亦是没有任何惊怒。
这段小插曲很快便过了,没有人在意那个暗影里吃狗食的少年,直到席面散了,夭夭才得以分出神去看几眼沈阙。
他独自一人坐在暗影里,拉出一道孤寂的影子,正认真而倔强的用着盘里的剩饭。
似乎感受到少女的目光,他回过头来,那双弧度漂亮而又深邃漆黑的眼,正对上了夭夭的视线。
少年的眼神冰冷清淡,夭夭却是一点儿也不露怯,理了理自己的海棠小衫,哒哒哒跑了过去。
她微微弯下腰,伸手推了推了那只矮几上的陶瓷狗盆,低低道:“别吃了,好好的人怎么能吃狗食呢。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你,真是过分。”
她这句话温柔又蛊惑,语气里带着女儿家湿漉漉的心疼与怜惜。让沈阙拿玉箸的手骤然顿住,在夭夭那张为他不忿的小脸上微微失了神。
他贯来毫无波澜的眼里,起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迷茫意味,这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他不该吃狗食,他们这样对他真是过分。
连重明都吃了一惊,闹不明白夭夭这是闹的哪出,连忙问:“禾夭夭,你这是要走温情路线吗?”
只是他这句话问完了,便见夭夭利落一脚,便将沈阙面前的矮几踢翻了,陶瓷狗盆叮铃咣铛落了地,洒了满地的汤汁。
夭夭叉着腰,得意道:“怎么样,现在连狗食都吃不上了吧?”
重明:“”
沈阙还是清淡神色,只眼底慢慢浮起了一层戾气,可还未发作,便见夭夭朝他偏头一笑,利索的转身跑开了。
那是一个极其纯净又天真的笑,黑白分明的杏眼弯起,像是不谙世事的孩童,偏还又带着几分少女的狡黠与得意。
他从未见过这样干净的笑。
少年眼里的戾气再压不住,慢慢浮出残忍的酷虐。
他修长冷白的手在空中一挥,一只吐着丝的毒蜘蛛便出现在了他的掌心,他说:“去,毁了她的脸。”
一个恶毒的人,不该有这样纯净的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