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老爷的话,因着这抱石老人不是咱们北城人,此番似是头一回因参加画展进北城。又因为三少买下他那幅《行舟图》,声名鹊起。只是这位抱石老人行事低调,至今未曾听说有人识得他。在此次参加画展之前,这位抱石老人在咱们这儿名声不显。您没听说过他,实属正常。”原来如此,此前在北城名声不显,难怪他未曾听说过此人。谢载功眼皮掀了掀,瞥了眼管家,淡声道:“你知道得倒挺详细。”知道得这般详细,可老三花了500元买画送老二之事,却对他只字未提。韩管家不傻,自是不会当真以为老爷是在夸奖他。韩管家低眉敛目,未敢再多言。…“三少现在可在府中?”回到府中,谢载功尚未走进院子,便叫来值班的老门房问话。老门房恭敬回话:“回老爷的话,三少今日出门听戏去了。”谢栽功沉了脸色。老三倒是把老二的那点附庸风雅,学了个十成十,偏生没有老二对时局的敏锐。倘若是老二,如何会在这个节骨眼,做这般高调之事。画虎不成反类犬。韩管家察言观色,窥出老爷脾气已经在爆发的边缘,他忙低声地对老门房吩咐道:“待三少回来,请三少来老爷院中一趟。”老门房这会儿l也隐约察觉出了气氛似乎不大对,他点着头,“哎,好。”谢载功听见了韩管家对老门房的吩咐,并未表态。他绷着一张脸,抬脚进屋。韩管家抬手,抹了抹额头的汗,他压低着嗓音,“老秦,找到三少后,同三少说一句……”“韩管家。”谢载功低沉的声音传来,韩管家只好禁了声,忙跟上前去。往前走了几l步,还是不大放心,以袖子掩面,转过身,给老秦递了个眼色。至于老秦有没有瞧明白,他也顾不上了。希望老秦聪明一些,祝愿三少好运了。…濯清园。谢放坐在桌前,低头翻看手中的拜帖。自他回来,陆续有拜帖送到他手中。有昔日旧友,听闻他已经回到北城,邀请见面一叙,也朋友有在拜帖中询问,可否方便前来府中拜访,一睹抱石老人《行舟图》的真容。“这些人可太有意思了。爷您在符城的这段时日,他们一封书信也没有寄来。这会儿l倒是一个个地同您情深义重的模样。爷,要不,咱们把他们都给打发了得了,省得扰您清净。”福禄在边上给二爷添茶,见二爷还以张张地将拜帖瞧过,忍不住出声道。这拜帖都是经由福禄的手,递到二爷的面前。都是哪些人下的拜帖,福禄自是门儿l清。谢放将拜帖做好标识,一起递给福禄,“何必。那时也不是没有书信寄来,只是我那时初到符城,自觉失意,有意断了同北城的联系罢了。到底天意气用事。”如今想来,当年自是太过年轻气盛——父亲认为他广结好友,不过是为日后铺路。他便要用实际行动去证明给父亲看,他无意于此。那时他不懂,父亲既是未曾给过他信任,他做什么都是徒劳。如今自是不会再重蹈覆辙。他近一年未在北城,需要了解北城现如今的时局,自然也需要这些人脉。尤其是,他一直在找一个合适的契机……一个一举能够“名动北城”,逼得父亲不得不正视他,却又不会令父亲疑心他的契机。福禄心不甘情不愿地将拜帖接过去,“哪里是您意气用事,分明是那些人拜高踩低。”二少在北城时,日日约二少聚会、喝酒,送行酒都不知道喝过几l轮。起初,二少在符城尚且能够收到一些来自北城的书信。
许是发觉二少此去符城不是暂居,极有可能是“定居”,不可能再为老爷所重用,书信便一封少却一封。“人之常情罢了。”谢放历经两世,对于这样的事,自是看淡。“哼!我还是瞧不……”惯。福禄抱怨的话尚未说完,外头福旺穿着一身厚棉袄,快步走进屋子,小脸有些着急,“爷,听说三少今日一回府,就被老爷给叫过去,骂了一通。”福禄:“三少被老爷训斥,你这么慌张做什么?还是说,你收了三少的什么吃的了?”福旺嚷嚷:“我是这种人么?再说了,三少院子里的厨子,做的吃的又没有阿笙少爷的好吃。”同长庆楼师父做的亦是比不得。他有什么好惦记的。福禄点了点头,“倒也是。”他纳闷地瞧了福旺一眼,“那你方才这么匆匆忙忙的,还这么慌做什么?”福旺着急地道:“当然是因为三少被训斥之事,同二爷有关啊!我这不是担心老爷的怒火,会烧到二爷身上来么。”故而赶紧跑回来给二爷报信来了。要不然,回头老爷训斥完三少,该把二少给叫过去了训话。他提前报信,咱爷也好有个应对不是。福禄一脸的不可置信:“二爷这几l日几l乎都在府里,什么都没做,为何要挨训斥?”爷这几l日,除却会去阿笙少爷那边几l趟,都没怎么出过府。总不能这样都能惹老爷不快?这两个人,一问一答,全然不在点子上。既是同自己有关,谢放自是得问清楚缘由,“你先将三弟挨父亲训斥的缘由同我说说。”得知三弟是因为送自己的那幅行舟图,才会被父亲叫去院子里训斥,谢放陷入沉思。父亲生性多疑,可偏生最不喜府中人勾心斗角,最喜欢他们兄弟姐妹之间和睦相处。三弟送他《行舟图》,父亲不说喜闻乐见,至少不该是将三弟唤去院中呵斥。这当中必然有他所不知道的隐情。福旺性子好,向来是走到哪里,都能同谁都打成一片,大家伙也喜欢他。故而,福旺的消息也格外地灵。谢放想了想,问福旺:“你可听咱们府中之人说起过,在咱们回来之前,北城是不是出过什么事?譬如,有人闹事,或者是当局出过什么事。”倘若谢放只是问,北城出过什么事,福旺少不得一头雾水。可他问这段时间是不是有人闹事,这一下可算是问着了,福旺最喜欢听的就是“热闹事”么。“是有那么一桩!我听春熙提过,说是前阵子,东洋人开的一家商店在夜里被烧了,还有店员受伤。那店员是东洋人。东洋人自是气坏了,就挨家挨户地盘查,非一口咬定,是咱们百姓干的。还给商会同当局施压,要求交出行凶之人,要咱们赔他们损失。那东洋人也是气人,什么证据都没有,凭什么说是咱们的人干的?许是他们贼喊捉贼呢。”提起东洋人,福旺也是恨得牙痒痒的。这帮人在他们这儿l修铁路,开商铺,掠夺他们的资源,打伤他们的人,都没有被问罪。不就是一家店铺给烧,伤了一个店员么?他们的东西被抢得还少?也值得这般咄咄逼人。谢放喃喃道:“难怪。”谢放终于想起,前世,的确有这么一桩。只是那个时候,他天天被三弟拉着到处参加酒宴,即便是听人谈论起,亦未去做过多了解。福禄同福旺两人听得一头雾水。福旺不解地问道:“爷,我不懂。那东洋人的店铺被烧,同二因为送您画,被老爷训斥有何关系?”父亲同东洋人的关系向来不远不近,对此,百姓已是颇有微词。三弟这个时候花重金,只为买一幅山水画,还是赠予他。不必想,他也知晓,这个时候,外头会如何非议谢家。父亲震怒,想必同此事有关。谢放的指尖在桌沿轻敲。或许,他的机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