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往荆西时候,她也没忘记带上它,一路上都有专人看管,百般珍惜。可这样一件宝物,就在“她”一怒之下化为乌有,李意如难得也恼怒起来。
她嘴角勾着个嘲味的笑,开口道,“西山居士已经驾鹤西归,这套上江杯盏少了一只,往后就再难寻得了。宣宁,是不是无论多难得的玩意儿你都不会好好珍惜?”
宣宁气极了,又拿起一只,另一手指着榻旁的铜镜,厉声呵斥里边笑眼盈盈的人。洪楼姝远
“你也知是玩意儿!你怎么就当真了呢?”
“谁当真了?”
“哐啷——”一声,门外的青衣和长卫们俱都一震,卫钺行若无事地挥手让他们都退开,自己却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轻靠在了门旁。
“哐——”又是几声玉碎瓷裂的声响,想来那套可怜的杯盏已寿终正寝了。
宣宁一个接着一个,转眼就把八仙桌上的四个杯子尽数打的稀碎,只留一个满满当当的茶壶。
宣宁还要去砸,端起来却被茶壶烫着了手,她慌里慌张地放下它,却不料壶身倾斜,水泽洒了满桌,宣宁忙跳开两步,好歹没有弄湿衣衫。
“莽撞。今日过后,你便是再后悔,那些碎瓷也不会变回杯子。”
宣宁眉心紧皱,曼声说道,“我后悔什么!喜欢后悔的人难道不是你么?你要穿行到我的躯体中来,就是因为你的执念太深,是不是?”
李意如不言语,眉目却渐冷。
宣宁冷笑连连,她慢慢坐下来,看向那镜子之人。
她们有同样的面容和过去,可到底在某个节点分裂开来,冲突、矛盾、争拗,她们都曾经历,如今终于到了剖析内里的时刻,可李意如却始终在对伊川的态度上三缄其口。
“你讨厌我是不是?”宣宁质问道,“你认为你的悲惨都源于我的任性,为了楚郢远赴荆西,为了楚郢和阿兄争吵,所有一切!你都怪在我身上?
无知、顽钝、愚不可及!你的悔意感天动地,所以上天才给了你一次机会,所以你才能穿行往来,来到与楚郢定亲的前一刻!是不是!?”
“为什么不说话?”宣宁气愤地在菱镜上猛拍了几下,大声问道,“其实你心里最恨的人就是我!是不是!其实你从来都没有恨过楚郢,没有恨过楚粢,更没有恨过伊川赞布!是不是?!”
李意如总算被挑起了怒火,她冷冷地盯着镜子,说道,“不是!”
“不是什么?”宣宁呵了一声,“你不恨伊川赞布?你甚至爱他!是不是?你敢不敢告诉我你‘不是’!”
李意如没有说话。
“李意如!!”宣宁忍无可忍地举起了手掌,她又想起那日她无意间问了楚郢一句扬州的事儿,“她”便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了她一巴掌。
“她”对她是毫不怜惜的,宣宁怄得想呕血,可她看着自己高举的手掌,却始终没办法抽在自己脸上,她重重地拍着桌子,怒其不争地大声质问。
“你对他究竟有没有——!”
“我没有。”李意如很快地打断她,再次否认。
宣宁翻了个白眼,几乎笑出泪来,“你忘了,其实咱们就是同一人,他出现的时候,你是什么样的思绪,难道我会感受不出来么,你分明就——”
她绝望地揉住了自己的发团,一头栽倒在小榻上,“他是大魏的敌人,李意如,他和大魏打了整整四年啊,我知道他是少年英雄,可他愈是骁勇,死在他手上的大魏将士就愈多,你真是是非不明了。”
“李意如,你来的时候是怎么和我说的?你说你应付伊川赞布只是为了活着,你说你厌恶那般的自己。”
宣宁侧过脸,定定地看过去,笃定地说道,“你骗我。”
“我没有。”李意如闭了闭眼,“我应付他,确实是为了活着。诚然,我是…”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所以我就更加厌恶那般的自己。他愈对我好,我就愈害怕回到那个牢笼之中,你知道那种感受么。不知日夜颠倒,不知岁月何夕,像一只没有思想的蛀虫,活在阴暗潮湿的水牢里。
挣扎得多了,锈铁的链子磨花了我的手足,缠进肌里,一次次破开,再一次次愈合,留下这样一双手。”
她举起双手,轻轻地握成拳头,而后放开、再次握紧,反复几次,她目光缱绻,似乎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也让她欣喜若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