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无寄无声地望过来,眼中决然无疑。波澜不惊的男子转眼看见少年手上粘着灰尘的水珠和红痕,垂首拿帕子要给他擦拭。
少年狠狠甩开了手,石桌上一套上好的明点珍珠釉茶具顷刻瓦解云散,那柄新亭刀复又滚落在地。
萧且随眼神凝在那珍贵的宝刀,他学成之后,柳无寄将自己的佩刀赠予了他,这百世难得的玄铁重刀,柳无寄就这样拱手相送了。
少年喉间沙哑,“舅舅…让我杀了他,好不好?”
柳无寄没有回答,默默地将那刀拾起来,递到少年蜷曲着的手掌中,“新亭刀乃河朔柳氏不世传承,虽你并非柳氏子,亦非魏人,可你心性至真,刀魄至纯,柳家之志舅舅只会传给你一人。”
“阿随…他不会妨碍你,你听舅舅一次,留他一条性命。”
“心性至真…?”少年哼笑一声,语句哽咽,“心性至真之人可会意欲弑亲?身上流有那个人的血,还能承昔年‘醉刀破漭’柳风吟之志么?”
听及旧年虚名,柳无寄眼神轻闪,抬手抚在他肩上,“出生选不了,阿随,那不是你的错,可也没有人能动摇你的光明前路,就算是萧叙也不能。把幽州世子好好做下去,舅舅保证,倾尽靖卫阁之力,必保你安然回家去。”
“回家?我哪有什么家?”
长睫沾上水珠,少年眸中水色弥漫,鼻翼翕动几许,最终沉下目光,拂袖而去。
——
“一会儿楚郢要过来?”
“嗯,怎么啦。”少女敷衍了一声。楚郢早晨下了拜帖,说有要事相商。她与楚郢也许久未见了,李意如建议她可以见见楚郢,给他安定情绪。正好,宣宁这还有几个拳头没给到他,便干脆利落地收下了帖子。
江二郎听到楚郢要来公主府,着实是愣了一下,幕布上的皮影戏骤然停滞。
“怎么停了?然后呢?”娇俏的清嗓催促着,小娘子两眼弯弯,一手揉了揉住笑得酸疼的肚子,另一手朝前方一指,语气骄矜,“江照!快些演呀!”
青年高热未褪得完全,可面色绯红却并非全因为在病中,好在皮影幕布将他挡得结实,公主窥不见他的脸色异常。
时下幕戏多有重复,不外乎就是那几出,《张师除魔》《容蓉传》之类,能演到皇亲面前的就更少了。
他早知宣宁公主爱看寻宝查案的话本,闲时也编了不少新颖跌宕的民间探案录,只是万想不到,有一日竟真能演给她看。
“好。”他答应一声,手下操作着线绳,听得公主笑声不断,还管他什么楚郢!
那日江二郎烧得不省人事,宣宁只怕他就这样死了,喊了不少太医过来给他医治,郑重其事地亲督。
于是崇仁坊又传出新谣传,说宣宁公主刚开府就开始豢养面首了。
“面首?”戏演到捕快被凶手留下的虚假线索迷惑,正要落入陷阱,宣宁皱着鼻,盯在那幕布影子上的眼睛依旧没转过,声音嫌弃不已,“说的是江照?!”
说罢摇摇脑袋,一脸“你是傻子才信这些”的模样。
萧且随黑着脸,手下剥花生果壳的动作却没停,“可不是我说的,这也是下人们聊起来,我恰好听见的。嗐我说李宣宁,我好不容易过来一趟,你就只顾着看戏啊?”
“怎么的?”宣宁敷衍着,一手去抓那盘中的果肉,“你要参观公主府?我喊人给你引路?”
纤白的小手晃晃悠悠几下没抓准地方,萧且随恶劣心思起,一把将玉盘拢在怀中。宣宁摸了个空,总算望过去一眼,“萧且随!你要捣乱,我喊卫缺轰你出去!”
“你敢!”
不必等宣宁回答,身后传来重重的几声脚步,卫缺面无表情地上前,伸手按在腰间的唐刀,只差宣宁喊一声,他就会挥刀相向的模样。
萧且随回过头来,悻悻地将盘子放回原处。
“你等着吧。”他往椅上慵懒一靠,喊那旁边的青衣过来剥壳,“我迟早和官家把卫缺要过来,到时候我得给他安排去葛园北院扫银杏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