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滨抽着雪茄,若有所思道:“比山德罗强多了,但跟耿汉相比,还是差了许多。他不去招惹耿汉也就罢了,若是惹上了,恐怕也会遭到跟山德罗一样的下场。”
董彪冲好了茶,为曹滨换了茶盏中冷了的茶水,笑道:“依我看啊,那些个洋人都一个熊鸟样,看上去一个比一个精明,可实际上蠢得跟猪差不多。”
曹滨道:“不能这么说啊!阿彪,洋人们确实比咱们华人少了点聪明劲,可这种聪明,只不过是个小聪明。咱们华人啊,最大的问题就是目光过于短浅,只要能吃饱穿暖,便懒得再进一步。反过来,你再看看人家洋人,他们现在掌握的先进科技,又有那一样不是起源于咱们的老祖宗呢?可咱们的祖先,有了发明创造后,便守在原地不肯更进一步,而洋人们学了去,却可以发扬光大,更进两步,三步,甚至是十步百步,这才有了今天的局面,洋人处处领先,而咱们华人却成了土鳖,处处受人家欺辱。”
董彪读书不多,对历史传承更是知之甚少,但又习惯于和别人斗嘴,听到了曹滨如此评论,下意识地反驳道:“不会吧,滨哥,按你这说法,洋人们的枪支大炮轮船火车,都是从咱们老祖宗那边学过去的吗?”
曹滨点了点头,道:“咱们在宋代就发明了黑火药,到了宋代后期,就有了突火枪,等到了元代,再发明了火铳,元代之后的大明朝,更是将火铳发扬光大,形成了相当强悍的战斗力。只可惜,那些做皇帝的生怕这些武器被民间学了去,会对他的皇权造成威胁,于是便多加限制,断了火药枪的进一步发展的道路。但欧洲的洋人却偷学了火药的制作并仿制了咱们老祖宗的火铳,逐步发展提升,这才有了洋人眼下的各种枪支。至于大炮,跟枪支的过程相差不多,也是洋人们偷去的技术,可仅仅几百年的时间,人家便远远超越了咱们。”
董彪仍有不服,犟道:“那轮船火车呢?这些玩意总不该也是从咱们老祖宗那边学去的吧?”
曹滨笑道:“五百年前,大明朝的三宝太监七下西洋,乘坐的是什么?可不会是马车对么?那时候咱们老祖宗的造船技术绝对是全世界最牛逼的,真可谓是船坚炮利啊!但在这之后,也不知道那些个皇帝老儿是怎么想的,居然开始限制出海,造船业也因此一蹶不振。以至于被洋人顺利赶超,随后又发明了蒸汽机,用在了船只上,这才有了现代洋人的铁壳轮船。至于火车,它的核心也是蒸汽机,而蒸汽机这种玩意,早在咱们的唐代就有了雏形,只不过,咱们的老祖宗拿这种发明用在了享乐玩耍上,根本没想到还能用在生产上。”
董彪憋嗤了一小会儿,又想到了一项可以反驳的技术,于是道:“那玻璃呢?滨哥,你不会告诉我说,那玻璃也是咱们老祖宗首先发明的吧?”
曹滨忍不住笑开了,道:“玻璃这种玩意不能用发明这个词,只能用发现。最早的玻璃,是人们在发生了森林大火后的地方发现的,一粒粒成珠子状,晶莹剔透,煞是精美。之后,有聪明人搞明白了这些珠子的生成原因,经过不断试验,终于人工烧出来了玻璃。在这方面上,咱们老祖宗倒是不比洋人们早,只是后来,咱们的老祖宗却是将玻璃烧制玩出了花样,弄出了五彩斑斓的玻璃,并起名叫琉璃。欧洲洋人们重新燃起对玻璃的兴趣,恰是接触到了咱们老祖宗制作出来的琉璃饰品。”
董彪上了犟脾气,仍旧不肯认输,双手抱着脑袋,道:“别急,滨哥,让我想想,一定有东西是洋人首先发明的。”
曹滨连着抽了几口雪茄,将剩下的一小截扔到了烟灰缸中,再倒了点茶水浇灭了火头,端起茶盏喝尽了杯中茶水,微微一笑,道:“有肯定是有的,只是不多而已,你慢慢琢磨吧,我要去找罗猎研究玻璃厂工艺的事情了。”
曹滨扬长而去,那董彪没了继续反驳斗嘴的机会,也就懒得再动脑子琢磨问题,一个人独坐在茶桌前,喝着茶,抽着烟,享受着雾雨蒙蒙带来的惬意感。大半包烟抽完,董彪意犹未尽,转身上楼,再拿了一包烟下来,坐在远处,继续抽烟喝茶看雨景。
如此无聊了一个多小时,堂口大门处终于现出一人影来,那人撑着把偌大的雨伞,将整个头脸都遮挡了个严严实实。饶是如此,那董彪似乎仍旧认出来人,脸上现出了一丝等待已久的笑容。
来人像是知道董彪在等着他,穿过了林荫道,绕过水池,那人很自然地坐到了董彪的对面。“彪哥,让你久等了,下雨天,马车走不快。”
董彪跟那人拿了一只新的茶盏,斟上了茶,又递过去了香烟。那人倒也不客气,端起茶盏便是一饮而尽,然后大咧咧接过董彪的香烟,抽出了一支,叼在了嘴上,却没着急点火,而是唠叨道:“彪哥,滨哥下定决心了?”
董彪点了点头,道:“滨哥决定的事情,什么时候半道变过主意?”
那人幽叹一声,道:“可我们这些老兄弟大半辈子都在赌场中厮混,除了赌场,别的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做不来,滨哥说不干就不干,让我们这些老兄弟如何生计呢?”
董彪摆了摆手,道:“吕尧兄啊,你本是我的同乡,又是我董彪带进安良堂的,在堂口上你叫我一声彪哥也没错,但私下里,我阿彪理应叫你一声老兄。我说这话的意思是想告诉你,公,是公,私,是私,咱们可不能将公和私混为一谈啊。”
那人姓吕名尧,论地位资历,在金山安良堂只排在曹滨董彪之后,安坐第三把交椅。吕尧掌管的便是安良堂的赌场生意,二十年来,不辞劳苦地将安良堂赌场生意从无到有从小到大做成了今日局面。半个多月前,曹滨没跟吕尧商议便决定将赌场生意转让给山德罗,那时,吕尧并没有多说一句。后来,山德罗突遭横难,吕尧以及他赌场一枝的弟兄难免暗自庆幸了一番。但今日,吕尧也不知道从何处得到的信息,竟然在乔治离开后没多久便赶到了堂口,而董彪,似乎也是有所准备,故意留下来等着吕尧。
听了董彪的公私论调,吕尧陡然一凛,道:“彪哥,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董彪再给吕尧斟了盏茶,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缓缓道:“你自己做了些什么对不住滨哥的事情,你自己心里清楚,叫你来,就是给你机会,主动向滨哥承认了,或许还有的兄弟做,要是逼得彪哥我跟你掰扯账目,那可能连兄弟都没得做了!”
吕尧的脸色倏地一下僵硬住了。
董彪也不在说话,只顾着抽烟喝茶。
过了好一会,吕尧开口道:“我二十三岁入堂口,到今天已是四十有三,整二十年来,我吕尧为了堂口可谓是呕心沥血。公正地说,没有我吕尧,安良堂开不了那么多家赌场,即便开了,也不可能赚到那么多钱。现如今,安良堂做大了,家底厚了,说转型就要转型,说把我们这些个老兄弟给抛弃掉那就毫不犹豫地抛弃掉,阿彪,为这事我不是没有问过滨哥,可他却始终含混不清不给我们一个明白话。我承认,那些钱是被我拿走了,但我拿走那笔钱,是为了给兄弟们养老!”吕尧说着,愈发激动,几乎要吼了起来:“我错了吗?我没错!想让我低头?门都没有!”
董彪慢悠悠端起茶盏,啜了口茶水,道:“我刚才说过,公是公,私是私,今天请你过来,完全是因为公事,所以,我不想评判你的委屈,也不想去了解你的用意。我只想跟你说,未经滨哥允许,私自将堂口钱财据为己有,十元以下,当以斩指为戒,百元以下,当以断掌惩处,百元以上……”董彪重重地吁了口气,叹道:“吕尧兄,你私吞的堂口钱财,又何止几十个百元啊?”
吕尧怒道:“既然无理可讲,那就不讲,阿彪,事已如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钱,你是拿不回来了,那些钱,我早已经分给了应该分给的人,而他们,也已经打定主意退出安良堂,离开金山。我吕尧还愿意前来堂口,并非是因为心存侥幸,只不过是一人做事一人当,便是死罪,我吕尧以项上人头担下来就是了!”
董彪终于上了怒火,将手中茶盏狠狠地灌在了地上,摔了个粉碎,并站起身来,手指吕尧怒吼道:“你他妈做出了这等龌龊事情还有理了是吗?既然你振振有词委屈得要命,那老子就跟你掰叱掰叱。金山安良堂的堂主是滨哥,不是你吕尧,且不说转型是总堂主的意思,就算只是滨哥自己的意思,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吗?你说滨哥不为老兄弟着想,那老子问你,滨哥又说过不管你们这些老弟兄的话了吗?滨哥之所以没明说,那只不过是因为转型还存在变数,没到考虑这等事的时候。话再说回来,你吕尧口口声声说为安良堂做下了多大的贡献,但你他妈怎么不反过来想想,安良堂这二十年间都给了你什么?”
说到激动时,董彪撩起一脚,踢翻了茶桌,继续骂道:“没有滨哥罩着,你吕尧在金山能算上个什么呀?别忘了,当年你耍老千被人家识破了,是滨哥救下的你。更别忘了,当年你被洋人欺负,是滨哥帮你出的气。这二十年来,安良堂好吃好喝供着你,你一个月拿的薪水,比金山最有名气的医生安东尼还要多。吕尧,做人要讲良心啊!”,!
饮了盏茶,轻叹一声,道:“我回到纽约后是这样给我叔父汇报的,如果跟汤姆开战的话,我们一定会取得明面上的胜利,但同时我们也将付出最为惨痛的代价,我们派去金山的主帅,将一个接着一个死在汤姆的枪口下。我叔父听了我的汇报,就此打消了来金山发展业务的念头。”
董彪冲了第二泡茶,给乔治斟满了,笑着回道:“你很明智,乔治,在我们中华,有这么一句谏言,叫强龙不压地头蛇,而我们,便是金山的地头蛇,任你再怎么强大,也不可能完胜我们,而敌人则势必付出最为惨痛的代价。”
乔治稍显尴尬地笑了下,道:“但我真的没想到,你们会把地盘让给山德罗。汤姆,杰克,我想,你们一定不是因为惧怕,更不会是因为山德罗的人格魅力。山德罗让他们两个转告我说,你们是因为太想得到那个叫汉斯的人,以及他手上的一枚玉玺,可是,我总觉得你们出的价码实在是太高了。”
曹滨点了根雪茄,再喝了口茶,这才解释道:“看得出来,乔治,你是个有思想的人,你的疑问不无道理,单就交易本身,双方筹码确实有些不平衡,可是,你并知道,我们安良堂的总堂主已经做出了转型的决定,要求我们各分堂口要逐步减少赌场生意的比重,并且要保证在三年内完全退出赌博业。”曹滨顿了下,抽了口雪茄,再耸了下肩,接道:“既然必须退出,那么,我先一步拿来跟山德罗做场交易,并得到我想得到的东西,我想,这并不亏,是吗?乔治,我的朋友。”
乔治点了点头,愉快回应道:“这符合你的处事原则,汤姆,我知道你是一个有远见的人,换了我,可能会做出和你一样的决定。”得到了曹滨的进一步解释,乔治这才彻底打消了疑虑,畅快地拿起了那沓资料,粗略地看了一遍,然后自己叠好了,收在了怀中,接着道:“不管怎么说,我们能顺利得到金山的赌场生意,我对你还是充满了感激之情。汤姆,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我想知道,是谁杀死了山德罗。”
董彪呲哼了一声,道:“还能有谁?不就是那个被山德罗拿来做交易筹码的汉斯么?”
乔治不禁皱起了眉头,将目光转向了身后的那两个兄弟。
曹滨连忙道:“乔治,你不必质疑他们两个,他俩向你汇报的应该是实情。那天上午交易的时候,汉斯确实落在了我们手上,可是,那并不是真的汉斯,他只是一个替身,而真的汉斯骗过了山德罗也骗过了我们。我推测,应该是真汉斯知道了山德罗拿他来做为交易筹码,于是便怀恨在心,而当晚,山德罗他们却疏于防范,才被真汉斯抓住了机会。”
乔治的神色缓和了过来,沉吟了片刻,道:“汤姆,能否进一步同我分享那汉斯的基本资料呢?我想,他是我们的共同敌人,我保证,若是我能抓到汉斯的话,一定会带回来和你们分享,同时,我发誓我对他手中的那枚玉玺绝不会产生兴趣,一定会完好无损地交到你们的手上。”
董彪掏出烟来,给乔治递过了一支,然后划着了火柴,二人先后点燃了香烟。抽上了烟,董彪替曹滨做出了回应。
董彪道:“我们对汉斯也不甚了解,所掌握的信息可能比你多不了多少,而这些信息,对抓捕汉斯似乎也没多大的作用。再说了,那汉斯绝对是一名高手,单就能力而言,可能我们三个都不是他的对手。你调查过汤姆,应该知道汤姆是一个追踪高手,可是,在汉斯面前,汤姆却也只能是铩羽而归。”
曹滨跟道:“半个月前,汉斯送来了一封信,说他放弃了那批货。就这半个月的情况看,他似乎并不是在开玩笑,或许他真的已经离开了金山。以我对他的了解,只要他决意躲起来的话,这世上难有几人能够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