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眼生得极英俊,黑漆的眸子浸染了肃州的肃杀之气,看人时,目光似锐利的箭,仿佛能看穿人心一般。
薛晋身上还穿着铠甲,高大的身躯立在薛无问身前,带着沉沉的威压。
“那我问你,这一年,你可有做过违背祖训之事?”
薛无问与他对视,并不做声,那双含情的桃花眼闪烁着与薛晋同样冷厉的光。
过往一年,许多事,他都只是推波助澜,并未真正动手。
硬是要狡辩,他倒是能理直气壮地说一句“没有”。
可他的确是对成泰帝起了不臣之心,也的确起了改朝换代之意,甚至已经布好局,要让成泰帝于朗朗乾坤之下,在卫媗面前,谢罪。
承平帝也好,成泰帝也罢,他薛无问对坐在那龙椅上的人,从来不曾有过敬畏。
所谓的忠君,不过是一句空话。
这一点他知,父亲亦知,实在不必狡辩。
气氛一时冷凝。
父子二人对彼此的脾性都很了解,有些话甚至不必说,都已经知晓对方心中所想。这也是为何,薛无问在薛晋没有进来之时,便主动在列祖列宗的灵牌前跪下。
静默半晌,薛无问道:“父亲知我自小就是个不敬天不敬地的混账,想要我效忠不是不可以,但他至少得是个值得效忠之人。那人贵为天子,弑父杀兄逼害忠良暂且不说,就凭他虐杀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已经足以让我拔出腰间的刀!”
薛无问说着,便从怀里抽出一管案卷,道:“父亲若是不信,便亲自看看这案卷。这里全是被他害死的少女,有半数之人死时甚至尚未及笄,比阿莹还要年幼。这样的人,德不配位,怎可为一国之君?怎配得我薛家满门的忠诚?”
薛晋目光缓缓扫过那案卷,道:“你可知先祖薛槃为何要助周元帝夺天下?前朝宪帝昏庸无能,欲将肃州六城割让给北狄。薛家的根基在肃州,且与北狄不死不休斗了上百年。肃州一旦落入北狄之手,薛家必定无一人生还,这才被逼得不得不反。”
肃州薛氏与青州卫氏、瀛洲王氏这些有数百年基业的世家一样,最先都是诗书传家的世家大族。
直到北狄人在肃州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而朝廷竟然无一良将能支援肃州,还肃州百姓以太平。
薛家自那时起方才改了祖训,并带领族中子弟习武习兵法。一个诗书传家的簪缨世家自此成了一个铁骨铮铮的武将之家。
后来的薛家祖训,捍卫肃州、延续家族血脉乃是首任。
所谓忠君爱国,实则是薛晋想要用来约束薛无问的枷锁。
知子莫若父,他这儿子天资聪颖,日后的成就不会比他这父亲低。可他虽有一腔捍卫边关的热血,却无一颗愿意受世俗约束的心。
这样的人,可以给一个家族带来无上荣光,也可以带来灭族之祸。
眼下他的所作所为便是如此。
成,兴许能让薛家更上一层楼。不成,则整个薛家要与他一同陪葬。
可薛家如今已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势,根本无需再上一层楼。
否则功高震主,引来天子忌惮,反倒是祸事。
“我知金銮殿那位是个昏君,这也是为何我放任旁人对他下毒而不理。他早就命不久矣,只要在他之后继位的皇帝不是昏君便可。”薛晋眸色沉沉,指着身后的香案,道:“你要牢牢记住,我们薛家不涉党争,只守护肃州,只做皇帝离不开的良将。唯有肃州危,方才能效薛槃先祖,救薛家、救肃州。”
薛无问嗤笑一声:“他被毒死后,依旧百姓眼中温文尔雅的皇帝,依旧能葬于皇陵,得史官一句赞。可凭什么呢?我既已涉进党争,要做那不忠不臣之事。父亲何不直接就当做薛家已危?您与母亲就只得我一个儿子,我可是薛家嫡支唯一的血脉。我若是死了,薛家也是要面临断子绝孙之危,咱们老薛家的列祖列宗必定不会同意,说不定还会怪罪与父亲您。”
“放肆!”薛晋沉声一喝,转身从香案后头抽出一根带刺的长鞭,“在祖宗面前大放厥词,你是非得要讨一顿家法?”
薛无问主动脱下上衣,露出遍布伤痕的后背,道:“无问自知不忠不孝,这顿家法,我认!”
薛晋瞧着他那冥顽不化的模样,一时怒火中烧,长鞭一扬,“啪”一声打在他背上。细密的尖刺扎入他的血肉里,立时在后背留下密密麻麻的血点。
薛无问哼都不哼一声,只垂眼咬紧了牙关。
长鞭再次扬起,就在第二鞭正欲落下之时,门外忽然响起一道叩门声。
“青州卫氏子孙卫媗、卫瑾,求见薛世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