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萧元微笑道:“这里已经很好,我没事。”
或是多日不曾说话的缘故,骤然开口,他的嗓音艰涩而沙哑。
宁王再次暗中叹气。因是携事而来,便也不再多言,坐到监守送入的一张坐杌之上。
“二郎君,日后你有何打算?”他径直问道。
“我之所想,那日已是告知陛下。”沉默了一下,裴萧元应道。
宁王略略点头,“你这些日在这地方,外头发生的大事,应当还不知道。”
宁王将宇文守仁迎李延为帝,剑南道已成叛地之事讲了一遍。
“好在朝廷已有防备,明日便是发兵之日。不但如此,你应也知晓,公主提前扣下宇文峙。本意自是希望其父能以子为重,悬崖勒马,他却一意孤行,断绝父子香火,倒是宇文峙的亲舅,宣威将军益州都尉黎大禄,此前逃走之后,始终不曾放弃外甥。公主已和他达成一致,如约放走宇文峙了。”
裴萧元沉默聆听。
“如今西南表面看起来叛情汹汹,实则都在预料之中,且号称的所谓雄兵十万,满打满算,应也不过是五六万,当中还有杂兵。朝廷实际发兵十万,号称二十,这番应对,应能震慑其余方伯。只要战况不败,危情应当不至于扩散。真正叫陛下和公主担忧的,是西北两面的局势。”
宁王望向对面那道席地而坐的身影。
“贺都有个堂兄,名何利陀,此前意图篡权未果,流亡在外,此事发生在大射礼时,你应还有印象。李延实在狡狯,和那何利陀也私下结交,设计派人假扮圣朝使官去见贺都。因持朝廷从前信物,贺都不辨真假,以为真是圣人使者,以礼相待,毫无防备,遭到伏击,险些丧命。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如今领着心腹正往长安求助而来。那何利陀自立为王,已应已答应李延择时出兵,助其夺位。”
宁王眉头紧锁。
“不但如此,北庭那边,阿史那也已自立可汗,正与其余几姓酋长交战,节节胜利。一旦叫他得逞,整合北庭,势必南下犯边。到时西蕃再来,真正可谓两面受敌。朝廷重点防范之处,实际是在西北。如今令狐恭正调集人马,时刻准备应对,但若万一战起,恐左支右绌,应对不易。”
他顿了一下,自坐杌上起身。
“裴萧元接旨。”
“圣人口谕,允裴萧元戴罪立功,封忠武将军,即刻去往甘凉,协助行军大总管令狐恭,务必击退敌酋,平乱靖边,拒敌于国门之外。”
裴萧元慢慢跪地。
宁王说完事,急忙上去,将他自地上扶起。
“西北两边的局势消息,如今暂还压着,不曾传开,免得人心不定,继而影响西南战事。故你这趟北上,只能委屈你了,恐怕不能举行如明日那样的出师征伐礼,只好悄悄走。不过,你可在京中各卫旅中择选人员,一道随你北上。”
“我无妨。这正合我意。”
宁王点头:“好,好,这就随我出去吧,早做准备,好出发履职。”
宁王说完,急匆匆要走,却未听到身后跟上的动静,停步转头,见他还立在原地,目光艰涩,便问何事。
“公主伤情如何了?”终于,裴萧元低声问道。
那夜为了护他,她被皇帝误伤,昏倒在他怀中。看着她肩衣染血不省人事的苍白面颜,一时之间,他惊惧得心脏肺腑如同绞裂,这惊痛之感,甚至彻底盖过己身□□之伤。然而,在他还没完全醒神过来之时,她人便被她的父亲夺走了。也没人再提剑砍他了,那个片刻前还愤怒得要将他砍成两半的皇帝只守着女儿寸步不离,剩他一个人,看着满宫的人在他面前慌忙来回奔走,而他,被彻底拒之在外了。
她就在近旁,然而,他却再也无法靠近。
这种前所未有,被完全推出她所在的世界,一门之隔,却是咫尺天涯的绝望之感,是他今生的第一次,深深地印在心头。
他应也永远无法抹去了。
宁王笑道:“公主肩伤无碍,驸马放心便是。”
他视线飞快掠过裴萧元那一只伤手,顿了一顿。
“驸马自己也要好好养伤。公主……想是明日出师礼在即,今夜她出不来,驸马勿多心……”
宁王口里说着安慰的话。
“不不。老殿下误会了。她是因我而受的伤,她无事便好,多谢告知。”
裴萧元立刻闭了唇。然而,他不由地又想起羽云楼里的那一夜,她曾凄声问他,是不是已不再喜欢她的那一幕。此时他那伤手之处,忽然又猛地抽痛了起来。想一次她,便痛一次。痛一次,便想一次她。
必是对他已经彻底失望,乃至厌弃而去。最后一面也不会和他见了。
握着伤手,在步出这间他独坐多日的冰冷监牢之时,在裴萧元的脑海里,模模糊糊地闪过了如此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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