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勉复怔,却依旧暗咬牙根,踌躇不肯多言。
裴萧元哂然一笑,“薛都督家世殷厚,祖德丰泽,传到都督这里,眼下更有一个良机,可叫都督你功名泰山,可保汝薛氏盛德百著。都督是聪明人,还望自己当机立断,切勿首鼠两端,更不可行差踏错,被居心叵测之人加以利用,铸下大误。”
薛勉勉强笑应:“恕为兄愚钝,裴驸马所言,我有些不懂。”
“自景升变乱过后,圣朝一度局面困窘,内外不宁。幸得圣人治理,经这一二十载,海内升平,四边宁定,今日局面,可谓来之不易。然而圣人再如何英明,所谓天下之重,非独治所安,他也需肱骨贤能辅弼。放眼朝廷,如今能称得上贤臣能臣者,又有几个?”
“公主命我转告你,她前几日读两朝书,曰,朝无贤能,犹鸿鹄之无羽翼也,纵有千里之望,犹不能致其意之所欲至矣!她深以为然。”
他的神色此时已转为肃穆,注视薛勉:“以忠得进,以信守位。公主叫我问你,你可愿为将来那鸿鹄之翼?”
薛勉错愕不已,醒神过来,慌忙从座上起身,向北拜了几拜,复又目光躲闪,吃吃地道:“臣多谢公主如此看重。待臣回去,定要劝阻那些不识时务之人,如今天下太平,何苦要步陈思达的后尘……”
裴萧元微微一笑:“薛都督,你是害怕将来万一康王得势,你要遭殃?”
薛勉心事被他一下戳中,面上的假笑也挂不住了,拭了下额头热汗,沉默不言。
“薛都督,不瞒你说,将来到底如何,我如今也是不知,但康王,恐也非陛下之愿,这一点,我可向你保证。”
“你何妨置身处地考虑一番,倘若换成你在公主今日之位置,你会愿意叫康王得势?”最后,裴萧元悠悠地道。
薛勉虽也是个武将,但本身并无柳策业那样的勃勃野望,生平最大心愿,便是守住如今的富贵和家业。
他薛氏与柳、韦两家,在外人看来,是荣损与共,休戚相关,实在难以分割了。多年来,他原本自然也盼望太子顺利继位,如此,大家平安无事,他也可继续保住富贵。然而这几年,越看越觉太子不稳,尤其此番公主归朝,太子和柳家恐将不果,这几乎已是一个极是明显的大势了,端看圣人何时发声而已。
对于如此局面,他的心里,自是矛盾万分。柳策业近来私下频频传信给他,加以笼络,虽未言明目的,但他感觉,必是将有大事。帮柳策业,万一事败,这将是祸延全族的弥天大罪。不帮,太子若真倒台,剩皇帝另外一子康王上位,则自己必也没有什么好下场。
虽然他的妹妹薛娘子嫁入宁王府,亲外甥又是宁王府长孙,但宁王清贵是清贵,向来并不真正管事,将来若真到那个地步,助力也是有限。
便如此,薛勉陷入一个极大的两难境地。想避事回梁州,又怕万一走了,长安出个大事,自己来不及反应。何况柳策业若真动手,他便是回梁州,也是逃不过的。故先前寻了个借口,暂时留下,打算再观望一番。
此刻他听到裴萧元如此发话,登时在心里飞快盘转起了念头。
康王与公主本身或无怨隙,但与驸马裴萧元,因了当年北渊之事,显也不可能真正相安无事。公主既然择裴萧元为驸马,自是和他一体。
难道,公主是想借圣人之宠,和驸马思谋女帝上位,或是驸马登基,彻底改朝换代?
薛勉被自己的这个念头给吓了一跳,然而紧接着,他便兴奋起来。
倘若这个计划是真,驸马和公主这边,或可借力之人如下:
长公主和长公主驸马卢家,其家族对北府禁军颇有影响力。
至于南衙十六卫这边,韩克让、范希明等几个势力最大的大将军,应也会站来。
长安军力是有了,士族不用说,有天下第一士族之称的崔家崔道嗣便是驸马的亲舅,到时发动天下文人鼓噪增势,易如反掌。
不止如此,还有一点也极其重要。那便是裴冀的声望以及裴萧元之父神虎大将军的海内之名以及裴萧元对如今分散到各地的神虎军旧部的号召力。
以上,倘若真起事的话,牢牢控制住长安和东都的朝廷,应当不是什么大问题。
至于过后,地方若借机以反对之名起事作乱,派兵马平叛剿乱便可。
以驸马军中的实力,这也并非什么不可能的事,只看这仗会打多久而已。
倘若太子和柳家必倒无疑,比起康王上位自己引颈就戮,所谓富贵险中博,还不如就此机会,跟着公主与驸马走,干上一场。
薛勉思虑停当,再不犹豫,当即冲着裴萧元纳头便拜:“多谢驸马和公主今日提点!叫我茅塞顿开,如醍醐灌顶!我薛勉在此发誓,愿奉天地之灵,愿奉宗庙之威,以驸马和公主马首是瞻,效忠圣人,效忠朝廷!”
片刻后,裴萧元自弓刀房中行出。李诲正和郭果儿远远在守,见状,急忙迎上。
师傅何以用如此的方式约见舅父,李诲并不十分清楚,但心知必是重要之事。宁王府里人多眼杂,难保不会有一二双眼目在暗处看着。他自也不会多问。
此刻师傅出来了,他便立刻又陪他回去,免得惹人起疑。
裴萧元回往宴堂,再坐片刻,西花厅那边传来话,公主宴饮已毕,欲待起驾。这边忙也跟着散了。裴萧元亲去西花厅接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