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路很轻,明明四下无风,也叫人觉得衣裙曳荡。瓜子脸,秋水眼。头发挽成髻,愈衬得下颌儿尖尖,我见犹怜。值守门口的两个金吾卫,眼睛半觑半盯,痴痴跟着她转。
“拜见嫂嫂。”裴训月惴惴不安,行礼。
“快起来,松哥儿。”李明香扶起裴训月,仔细一盯,还没开口眼睛先红了半圈,“许久未见,长这么高了。你娘说你身体不好,我瞧着倒是康健。”说罢,柔柔一笑,“怎得还叫嫂嫂?从前可是叫明姨。”
“明姨,我娘常记挂你呢。”裴训月见李明香根本认不出自己女扮男装,登时舒了口气。
李明香笑笑,眼底却滑过一丝落寞。“家里忙,和你娘走动得少了。”她道。裴训月应着,余光却观察朱府其他人的一举一动。除了朱知府的儿子见到亲娘立即扑入怀中外,其他人,均一动不动。
离李明香很远,简直像避瘟。
“翠珠妹妹当真命苦。小棠也是可怜。”李明香和裴训月寒暄完,便去瞧尸体,以袖掩面洒泪,胸口起起伏伏,似是被死者的可怖溺水样吓到呼吸都急促。
“明姨节哀。”裴训月不忍,示意红姑扶她去坐。
“府里出了这样丑事,是家门不幸。”朱知府忽然生硬插话,“不过,不知裴大人请金吾卫来,是何用意?”
下午还亲热称呼”裴贤弟”,如今却立刻改口。裴训月面上淡淡的,并不恼:“朱知府,恕在下走个流程。虽说翠珠自杀,众人目击。然而她毕竟是化虚一案嫌犯。但凡敲了僧录司路鼓的案子,须得有头有尾结束才好。”
“各位莫急,只待仵作来验过尸,写完验簿,便可结案。”
此话一出,众人便都归坐原位,眼观鼻鼻观心,静静等着仵作的消息。
翠珠好像没什么家人,孤零零。死讯传出去快半个时辰,也没人来吊唁。倒是丫鬟小棠的哥哥和娘,急急奔来哭号。朱府的人少不得宽慰,又是送银子又是答应厚葬。一时间热闹得很。裴训月是外客,不便插手,只是静静坐着。她盯着眼前一支明烛垂蜡泪,像是入了定。直到门外忽然有人高喊——“报!”
众人都屏息。
“报!验所的仵作长严春生犯了严重痢疾,已送去就医,来不了。”
上午还在给化虚方丈验尸的仵作长,怎么这会就犯了痢疾?
裴训月:“既是仵作长来不了,请个小仵作即可。”
“他手下只两个小仵作,一个前日告假回江南探亲,已上了水路。一个五日前因大雪滑了一跤,躺床上养伤,下不了地。”
堂堂北坊验所,一共三个仵作,竟然,都脱不开身了。
裴训月皱眉。
翠珠是朱知府的妾,小棠是外头清白人家的女儿。两具尸体横陈,一旦放久了,不但于礼不合,只怕也要生蛆腐臭。眼下,要么速验。要么,只当翠珠是自杀,让朱家直接安葬了事。
裴训月此时深恨自己从前顽闹太过,什么《名公集》、《洗冤录》,怎么没多看它几本?要是自己也通仵作之术,何苦如今受人辖制。
她有强烈的预感,翠珠之死,绝非看上去那么简单。
何况,朱府里有一尊挖眼金佛。
只是如今,临时去其他三坊请仵作太过大张旗鼓。她不谙京城四坊关系,却也晓得其中暗流涌动官场倾轧。那到底还有谁,能来救下这个场?
忽然,电光火石般,脑海里闪过一个人。
“斯致兄,你来。”只见裴训月向林斯致招手。二人嘀嘀咕咕不知道商量些什么,片刻后,林斯致匆匆出了门。
朱知府的小儿看见姨娘溺死,本就吓得不轻,如今等待许久,更是哇哇大哭。“松哥儿,我先带人去哄孩子睡觉。”李明香告了辞。几房的姬妾见大夫人一走,也纷纷坐不住。金吾卫穿插宅中,盯梢朱府各房,连只苍蝇都逃不过手掌心。裴训月便放心地任由众人告辞。
一时间,堂屋中只有朱知府、几个老仆、三两亲戚和那从晚上就一直言行怪异的周举人。
“裴大人,到底有多久,仵作才来?”朱知府问。
他的语气不像诘问,倒有种期盼。裴训月转头:“快了。”说罢,余光看见周举人的鬓角像在留汗,水珠啪嗒滴在蜡烛上,那昏黄烛光可疑地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