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有点像是那僧录司里验尸的仵作呢。他经常出入酒楼,我就记住了。”
僧录司的仵作?孙荃一挑眉,只觉脑海中仿佛被唤起些印象。朱府案那一晚,他接了圣旨去旁听裴主事断案的时候,似乎见过这仵作一面。只记得那人落拓不羁,生了双叫人印象深刻的眼睛,仿佛是姓宋,叫宋什么来着?
宋昏。下面有人提醒。
“没错!”孙荃一拍案,“就是他。”
于是,当日早晨,僧录司里的众人就被粗鲁的叩门声叫醒,说是京兆尹下令让宋昏去见他。司里众人还没明白发生什么,只见刑部的人也赶来,将僧录司大门一贴封条,说是要搜查宋昏住处。可宋昏从昨晚就不见了踪影。孙荃一听,更加深对宋昏的嫌疑,索性下令,全城搜捕。
虽然没公开贴通缉状,但消息一出十传百,一时间人心惶惶。
林斯致等人,本就因昨晚裴训月一夜未归而没睡好觉,这下更急如热锅蚂蚁,幸好有卫岱一的人来请,才速速去卫宅。而剩下的人,则都聚集院中,看着刑部的人在司里各处搜来检去。
“就因为裴大人不在,这么欺负我们?宋昏好好的干嘛杀胡知府啊?审清楚了么就开始抓人?”有人抱怨。
“他要是没抓人,现在去哪儿了?到处都找人,为什么找不到他?”
“要我说,一开始就不应该招他进来。一个焚尸炉司炉人,成天跟死人打交道,能有什么好品性。”
众人七嘴八舌。宋昏的屋子刚好在后院柴房旁,持刀的刑部捕快们横冲直撞。朝官被杀,这是重案。尤其蒙人春贡在即,容不得一丝错乱,这帮人恨不得当天就能斩立决凶手。郑敬山吓得瑟瑟发抖,直往展刃怀里钻。展刃佩着刀,护着严冬生和郑敬山,冷眼瞧着刑部的人吆三喝五。裴训月不在,山中无大王,这帮人简直要翻了僧录司的天。
严冬生说:“看他们的样子,怕是只要抓到宋昏,就算无罪,也要严刑拷打,不逼出点什么不算完。”
“阿兴叔叔,宋家哥哥到底怎么了?”郑敬山拉着严冬生的衣襟,眼睛泪花泛起地眨。严冬生抚着他的小脑袋重重叹一口气。这孩子,昨儿刚来僧录司,就遇见裴训月和宋昏双双不太平。严冬生自身难保,一时间只能摇头,问展刃:“听说裴大人昨晚在卫学士宅中待着,是病了还是什么,怎么闹成这样竟不见他身影?”
“林斯致和红姑已经去请了,如果人没事,估计不多时就会来,要是没来”展刃抿了唇,忽然不愿意再说下去。严冬生站在其侧,只觉杀气满堂。他惶惶然转头,见展刃那一双锋利阴鸷的眼已如狼鹰般聚起,然而,转瞬间,那眼神又变得惊忧了,像一汪烈瀑,倾泻漫天时倏忽化作涓涓细流。
“她来了。”展刃轻轻道。
严冬生和郑敬山顺着展刃的目光看去,见裴训月正坐着木轮椅,被红姑推着缓缓而来,身旁还走着位气度高华,令人望而心颤的男子。“卫公居然也来了。”展刃皱眉。严冬生甫一听卫公二字,立刻明白那是天下文臣之极,卫岱一。
多少读书人悬悬而望的终点。
刑部的人,见裴卫二人都来,纷纷停了手。裴训月双腿仍然麻着,站不起身,坐在轮椅上朝那刑部众人淡淡颔首:“诸位,请便。”
捕快们一听这话,反而不敢动。到底是僧录司的地界,如今正副主事都已到场,也没理由再闹将下去,便取了些宋昏平日穿的毛领,全当证物,拿回去报告京兆尹了事。
捕快们鼠窜出僧录司时,正是一心查案的京兆尹孙荃半只脚跨进袁记之际。孙夫人在里头朝他招手:“快来,看看我穿哪件好。”今儿这一遭,孙荃脱了官服,也没以京兆尹的名头,算是微服私访。胡知府那带血的折子犹在他眼前惊悚地晃。孙荃不敢分心,佯装帮夫人挑衣,实际上暗暗将这间铺子观察了个遍。
“袁老板,我们是江南来的盐商。我夫人早听闻你们的名气,已看中好些衣裳,不过,正愁没地方试。你们这”孙荃朝袁中乾笑笑,凑近,一方翠玉扳指已经递了过去。银钱开路,小鬼迎人。他在周澜海那里碰了壁的法子,却被这眼皮子浅的袁中乾立刻笑脸收下:“您和夫人想试衣,尽管来我这后宅便是。”
孙荃领着夫人一边跟着袁中乾往里走,一边试探:“老板,听说这儿昨日起了火,没什么危险吧?”
“没,一桩小意外而已。只是蜡烛不小心翻了。那间屋子已经锁起来了,旁的空厢房都洒扫得甚干净。”
不多几步,几人已经走到后宅,只见黑压压的帐幔将天空围起来,一时间竟伸手不见五指,却能隐约听见四面八方的说话声。隐约可见两旁都是厢房。“什么地方,黑压压的?”孙夫人喃喃。袁中乾笑而不语,只命小厮领他们往最里头一间走去。进了房间点了蜡,才看清那不过是一间普通的屋子,放了屏风、小几、矮榻,和供人试衣的铜镜。
望去无比正常。
“挺普通的屋子,但为什么一进来就觉得心里毛毛的,弄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孙夫人绕着屋子看了一圈,摩挲着双手道。
孙荃的心也突突地跳。多少年来混迹官场,装成两耳不闻窗外事,走得却是如履刀尖的路。他相信自己的直觉,胡知府被杀和这间铺子定脱不了干系。京城四坊上接京兆尹,素来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心悬一线,此时坐在榻上,更觉两股发痒,只觉褥子温软异常,像是时常被人用火笼熏烤似的。“夫人,你且站在屏风后头,小心这屋子看似平常,没准有什么机关,让我先来找找。”孙荃说罢,鬼祟如黄鼠狼般弯着腰,将地上砖石仔仔细细看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