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闻先知道林大夫的外甥女是谁,也在那一天见到了她。
她从太和殿的侧门悄然进入,闯进了一个唯有权和势的地方,就像是温柔的水,不动声色地扑灭了天子的怒火。
褚闻先听到了她第一时间关心萧焱的声音,也看到了她毫不犹豫捧起男子手掌的动作。
她没有注意到底下的任何一个人和鲜艳的血迹,温声细语哄走了暴怒中的男子。
可褚闻先的心里着魔似的却将她的每一个反应记住了,夜里他一边回想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一边嗅着袅袅的令他平静下来的香气。
安神香燃了一夜,他终于想明白了自己内心的羡慕与嫉妒是什么。
从前的褚三郎不需要,可现在的褚闻先发狂地想要一个人毫不保留地对他展示她的柔软,愿意无畏地跨过人群与鲜血靠近他温暖他。
然而所有的香燃尽了,他什么都没有,手边是青州一封一封措辞严厉的家书,里面全是父母族人对他的失望与责骂,还有一则让他心无波澜的消息。
褚闻先原本的未婚妻家里派人过去退婚了。
他是褚家嫡出的郎君,年岁也早过及冠,家里为他筹谋过后定下了同为名门的颖氏女子。
他与颖家小娘子曾经见过两面,主动提亲的是颖家,定亲那天她含羞带怯地唤他褚郎,说她心悦于他。
世家规矩繁琐,也许过了年后他的婚事才能完成。
可是现在颖家小娘子写了一封书信给他,字里行间带着遗憾与嫌恶,遗憾他为什么不再是风光霁月的褚三郎,嫌恶他恶名在外手上沾满了鲜血。
她为了不被牵连,与他退了婚后更快速地与其他人定了婚约,人都已经匆促地嫁过去了。
“真是好笑。”
清晨,他走出房门脸上带笑,可眼中一片阴郁。
在此之后的几天时间里,他没有再睡过一个完整的长觉。偶尔在家里遇到五娘和七娘,无一例外,两人看他的目光充满了惊惶与不安。
“你手里的香哪里来的?”盯着打铁匠,他又问了一遍,语调平缓没有起伏。
可越是这样,打铁匠的身体越是僵硬,犹疑地指了指林家医馆不远处的一家铺子,“大人,从那里买来的。”
褚闻先的目光顺着打铁匠指的方向远远看到了一方写着余氏香铺的牌匾,上面的字迹娟秀清晰,仿若出自女子之手。
他心中一动,直直地迈步走去,两步过后他又突然停下,转身递给打铁匠一锭银子,冷冷道,“把你手里的香给我。”
接下来的两天,褚闻先的心思仿佛就没离开过这家新开的香料铺子,他只要一有时间就会走到这条街上。
隐在暗处,静静地看着那里人进人出,看着少女从华贵的马车上下来兴冲冲地走进去,看着少女在同为武卫军副将的尉犇护卫下走到一边的小贩那里买小食,再看着她提着鲜果或点心去到不远处的医馆……
最后在那辆
华贵的马车重新出现的时候,他会冷冷一笑,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多可笑啊,那个人竟然也会有心,愿意放任他下旨册封的皇后在宫外过着舒服自在的日子。
没有纷扰没有规矩的束缚,脸上的笑容也和从前一般。
她甚至,身上还穿着简单的衣裙,头上连帷帽都没有戴,就那么将一张绝美的小脸坦然地显露于市井之中。
离大婚的吉日越来越近,余窈试了绣上了小鱼的婚服,戴了沉重的头冠,琢磨了那一方小巧的金印。
但同时,她的香料铺子也迎来了越来越多的客人,卖出去很多她制的香,赚了不少银子。
余窈有些茫然,但也在平静地接受着身边的一切。没有主动也没有拒绝,她知道了建章宫中大部分宫人的名字,也能和总是找她的尚宫说上几句话,常平在和她复述当日的流程时,她点点头也能回答记住了。
不过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知道,唯有在宫外的香料铺子里,她不会那么突兀,像是一个无端闯入的过客,虽然装的很认真很努力,但走入宫城的她依旧会露出一些端倪。
她会下意识地寻找她熟悉的一切,她会仰头看着宫檐立着的石兽发呆,她会偶尔低头盯他牵着自己的手指。
总觉得他手里牵着的应该是其他人呢。
余窈不敢将这些说出来,她答应了要留在这座深宫里做他的皇后,这么胆小可怎么行。
恐怕还会惹得人发笑,觉得她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吧。
距离吉日还有三天,因为各种繁杂的事情,余窈已经不能在宫外待的太久了,只有上午能到香料铺子里,午时不到就得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