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家丽家一切从简。小年和李雯两口带依依去娘家过。家丽叹,不来也好,省了。他们家现在重要的核心问题,就是要省。建国戒烟,家丽戒麻将,小冬的工资也必须上缴一部分,几个人的凑到一起,聚拢,慢慢还账。吃上也必须简省。年三十,桌子上也就道菜,素菜环绕,中间汤盆子里窝着一只鸡,瘦瘦小小,思想难看。小冬举着筷子——“举筷维艰”,扫了一圈没自己爱吃的。建国到院子里伺弄花草了。他没胃口。只有家丽陪着小儿子。小冬放下筷子,对他妈抱怨,“咱们家这到底是干吗呢,不过了。”家丽也为难,“苦一阵就苦一阵。”
小冬叨咕,“一家子都被他霍霍了。就一点不为别人考虑。”
家丽明白,小冬是在指自己。所有的钱都用来还债。他呢,作为老二,他什么也得不着。心里难免不平衡。
家丽道:“那你说怎么办?见死不救,让他被人打死?”
小冬不说话。
家丽喟叹,“你们是亲弟兄,一个妈一个爸的,不一样。”
小冬抢白,“你跟老六,还有老四,老三,不都是一个妈一个爸的,不照样抢的一塌糊涂,人家吃肉,汤都不给你一口。”
家丽哑口无言。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
“那不一样。”家丽只能这么说。
小冬道:“妈,小年遇难,我们都帮,是应该的,但都是儿子,一碗水也不能这么端得不平,这前前后后,他涨挤掉多少钱。总数就那么多,以后轮到我,汤都没了。”
家丽苦恼,小冬说的是实情,为人父母,谁不想多给孩子留点,可眼下,小年一件事就耗干了全部,以后留给小冬的,必然所剩无几。“这房子给你。”家丽一锤定音。
小冬不出声。家里值钱的,也只有这房子了。
三十春节晚会也不想看。小冬去看曾国藩,建国和家丽早早上了床。睡还太早,外面时不时有人放炮仗。点缀点年味。
铁门被撞得当当响。家丽问建国是谁。建国连忙起床,走到院子里,问:“谁个?”
“爸,我。”是李雯的声音。
建国连忙开门。李雯抱着依依进屋,几口人站在客厅。“怎么搞的?”家丽本能地觉得不妙,“小年呢。”
小冬接过依依。
“跑了。”李雯倒还直面。
建国有点发晕,扶着书架。
家丽带着惊恐,“又干了?”
李雯这才口气幽怨地,“妈,他就是想翻本……”
“你为什么不劝?!”
李雯自己赌性也很大。戒赌,难度不下于戒毒。
外头又是一阵炮仗响,新年的气氛越来越浓。何家丽却感到万念俱灰。一次不改,又来第二次。这一次小年欠的钱,在家丽和建国听来,那是天文数字。这辈子还不起,下辈子也还不起。怪只怪他们两口子太贪,屡教不改,才让自己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很奇怪,李雯没哭,她只是描述着整件事情,以及后果。高利贷飞哥他们扬言,小年不还钱,不但要去他单位闹,还要让他留下一条腿!这一次,是摧枯拉朽的龙卷风。小冬被吓得呆在一边,他原本那些小算计,在巨大的栽秧面前,也都似乎微不足道起来。小年躲到战友家去了,李雯在婆家讨论了一夜。得出结论:这一次,小年如果想要活命,只能跑。
“跑,跑到哪?”小冬问。
“离开淮南,去别的地方,隐姓埋名。”家丽眼眶红红的。隐姓埋名,这话听上去像武侠中的事。工作辞掉,房子卖掉,李雯也必须跟何向东切割,离婚。但李雯坚决表示,依依她要带走。天快亮,有鸡叫。人生的路就这么无声无息在这一夜落定。
李雯问:“仇家找你们怎么办?”她还算有点良心。
家丽说:“你爸是武装部退下来的,他们不敢。”
再不敢,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送走李雯和依依,家丽还强撑着,站在院门口,招手。待李雯走出巷子口拐弯头,彻底消失不见。家丽才腿一软,倒在地上。小冬连声唤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