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昔钧道:“师太虽是出家人,但终归男女有别,恐旁人看见,多生口舌是非,在下还是不进为好。”
空尘道:“向来清者自清,这俗世空名,不过世人作茧自缚罢了。”
空尘又道:“然则施主现身处俗世,贫尼不可强坏施主名声,自然遵从施主之意。且现今后院无人,施主可自在说话。”
岳昔钧道:“多谢师太体谅。她可醒转了?”
岳昔钧没头没尾的一句,空尘却知她说的是谁。
空尘道:“今日早间醒转了,施主来得甚巧。”
岳昔钧叹了口气道:“我不便面见,劳烦师太替我带句话。”
空尘道:“甚么话?”
岳昔钧道:“岳某挟恩自重,恳请足下援臂。”
空尘应了,将门槛又按好,转身进了屋内。屋里隐隐有几声咳嗽传来,岳昔钧瞧着脚边的兰草出神。
少时,空尘出门来,回道:“岳施主,她言说,‘大恩不言谢,恩公但讲无妨’。”
岳昔钧道:“此事说来话长,烦请师太代为细告。”
岳昔钧道:“师太也知,我生于岳城,三岁时失怙恃。其时,恰逢调军途经岳城,于城中驻扎一晚。我年幼无知,见人多热闹,又见一女子浆洗衣服,便凑了去瞧。那女子问我‘你是哪家小娃娃?’,我答不上来,哇哇大哭。那女子见我可怜,带我四处打听,得知我刚成了孤哀子,无人照料,便起了恻隐之心,报知军中长官,把我留在了军中抚养。”
岳昔钧道:“这位女子是受罪臣连累,发配充军,做了营娼。她还有八位结义姊妹,都是军中结识,感情甚笃。因此,我不但认了这女子做娘,还认下了其余八位娘亲。及我长大,便参了军。”
岳昔钧话锋一转:“我此次上京,乃是来受军功封赏。今日圣上召见,竟欲把公主下降。在下只想领了赏金、为娘亲赎身,无有尚公主的心思,便推说出身低微,不敢高攀金枝玉叶。”
岳昔钧道:“谁知圣上听了在下身世,竟毫不在意,定下了明日下旨封我驸马都尉一事。”
岳昔钧道:“我出得宫来,越思越想,觉圣上断然不可使公主向娼优妓子行公婆礼。”
岳昔钧归结道:“——我母危矣。”
她把来龙去脉这么一讲,空尘听明白了:皇上不是不在意岳昔钧养母们的身份,而是要一劳永逸,直接除掉岳昔钧的养母。只是,空尘和岳昔钧一样疑惑——为什么不换个驸马人选,反而要如此大费周章?就算岳昔钧的养母们死了,但世人的嘴可不会死,在这个流言蜚语传得极快的京城,她母亲们的身份还是瞒不住。
空尘的疑惑只是在心中掠过,她向来“万事不过眼”,听罢么,也就过去了。
岳昔钧对屋内拱一拱手,道:“我无有趁手之人可以差遣,还请足下派人看顾家母,我的赏金不日将寄往斌州樟树营洗衣院,我母赎身之后,烦请足下差人暗中护送她们至岳城,我会寻机遁走回乡,到时便不需足下的人护卫了。”
岳昔钧歉然道:“此事说来棘手,岳某添扰了。”
空尘道:“施主请稍待。”
她进屋细细说了,半晌方出:“施主,她道‘此乃小事,救命之恩千钧为重,定会护得令堂周全’。”
岳昔钧又是一礼:“有劳了。”
岳昔钧出了莲平庵,回到了官驿。她与军中一伙人同来京城领赏,没有住处,便被暂置于官驿之中。
官驿中有一只鹩哥,养在檐下笼中,见了岳昔钧便叫:“瘸子,瘸子!”
岳昔钧道:“这般叫我无妨,不可如此叫旁人。”
鹩哥没有听懂,依旧重复道:“瘸子,瘸子!”
旁边厢房门被打开,有人探出头来:“哟,岳公子回来了?”
岳昔钧没有理会他的阴阳怪气,问道:“赵易垄,是你教鹩哥说这些浑话的?”
赵易垄拿眼斜她:“是我,你待怎样?”
岳昔钧微微一笑:“不怎样。”
她转了轮椅回房去,赵易垄在她背后“呸”了一声,大声问道:“你今日面圣,皇上和你说甚么啊?不会是单独赏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