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陈家角门前,那妈妈理了理衣裳,向几个门房道:“敢问府上二爷可在?我又要事找。”
这日,菊生几个不当值,一门房挥手嫌道:“去——去——哪儿来的老鸨,回窑子自做生意去,莫来此处撒野。”
那妈妈从袖中拿出银钱献上,道:“还请几位爷通融通融,去府上和陈二爷说声。”那门房颠了颠钱,将钱揣怀里,道:“回吧——你寻的人这会儿不在府里,等我几个有空再去给你家姑娘开脸。”
那妈妈见门房拿了钱不干事儿,一阵羞恼,她冷道:“陈家二爷包了我家姑娘,如今姑娘有孕,他人却跑了,天下哪有这般好事——”
说罢,她扯起嗓子朝四方喊:“快来人阿——陈家爷们儿嫖了人不给嫖资,如今姑娘怀了孕又不认账——”一面说,一面撒泼打滚。
话不到一半,那门房忙上前将她嘴捂住,慌道:“诶哟,妈妈,有话好说,我领你见能做主的去,要嚷嚷开了,你我都没好果子吃。”
那妈妈住了嘴,道:“府上二奶奶可在?”门房道:“她是大忙人,你轻易见不着,不如求见太太。”那妈妈松了口气,道:“见不着正正好。我家茹姐儿进了门再给她奉茶。”
那门房抬了轿进门,安置二人在园子里,忙跑去仪门,令一个小丫头问太太身边的彩云一声,彩云只道:“口头谁都会说,怕是来打秋风的,直接撵出去。”不一会儿,那门房又传话:“有个二爷常带身边的蟠龙玉佩,她们不叫人瞧,怕我们贪了去。”
彩云道:“这玉佩听着耳熟,似是哪个说起过。”那丫头道:“八角几月前在四处打听这玉佩。”彩云一听,也想起这回事来,心中惊疑不定,道:“难不成竟是真的?”慌忙将此事报给了贺夫人。
贺夫人听了,并未多想,喜道:“昨儿老太太令他在外头置一房他还含糊,如今外头的倒自己上门了。”即命人来见。
那妈妈与茹姐儿一路瞧着满府金奴银婢,豪奢富贵,心砰砰直跳,待见了贺夫人,二人脸红红的,跪倒在地,口呼太太不止。
贺夫人叫彩云搬了个小凳子给她坐下,细看她一回,本有十分的高兴冲淡了三分,嫌这妇人一脸风尘气,出身不好,但因着她腹中胎儿缘故,面上不显,问了她:“叫什么名儿?”
晏茹低头道:“姓晏,单名儿个茹字。”贺夫人淡淡说了句:“好名字。”又问:“有几个月了?”茹姐儿摸了摸肚子,道:“三个月。”
那妈妈见贺夫人态度和蔼,心落下大半,忙拿出蟠龙佩出来,道:“陈二爷同我家姑娘是十一月遇着的。”
贺夫人看了眼,道:“这玉佩我依稀见昌儿带过几回。”那妈妈大喜,问:“太太,不知何时抬茹姐儿入门?”
贺夫人微微皱眉,道:“等见过老太太,再定吉日。”说着,又命彩云:“老太太近日在佛堂中,你先去知会声来。”而后一径带着人往老太太处去。
这里老太太闭着眼歪坐在榻上,两个小丫头捶腿,边上一尼姑静静立着。贺夫人领着人进了屋,将事一一说了,指着两人道:“昨儿老太太才说,今年有孩儿落在我家,今日倒是应验了。”
老太太抬眼瞧了瞧茹姐儿肚子,面上不见喜怒,先令人请了大夫,又问茹姐儿:“昌哥儿一直养着你在外头?”
茹姐儿自思:陈家二爷怕府上二奶奶,没抬过人进府,我若说一直包在外头,怕是取信不了人,于是似真似假地说:“未曾如此。十一月间黄司务带陈二爷来吃酒,后头也时来时不来。”
老太太道:“也说得过去。”又问:“如今几月了?”茹姐儿道:“三月了。”老太太算了算日子,说:“日子倒是对得上。”
茹姐儿又道:“不瞒老太太、太太,二爷没说过要抬我进门的话,我亦不敢多问,只腹中孩儿,实在不忍心他日后落到窑子里去,才求上门,只求老太太、太太开恩,给孩子条生路。”说着,一面哭,一面行了个大礼。
贺夫人将她扶起身,拍了拍她的手,道:“好孩子。”一旁的尼姑听到此处心内松了口气,这尼姑法号空观,本住在宁西一尼姑庵里头,只因贪墨香油钱被赶了出来,一路挂单到了京里,平生最是会看人眼色,又能说会道,很得老太太看重。
因老太太求子心切,前后不知给了不知多少银钱,空观心中也甚急,只含糊地说今年怕有孩子落到府上,如今茹姐儿怀孕上门,心中怎能不喜,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道:“阿弥陀佛,‘心诚则灵’,老太太近来正愁子嗣之事,怕是应在了此处。”
老太太本有五六分疑惑,听如姐儿哭诉时,去了两分,又听空观这么一说,又去了两分,正迟疑间,一丫头来报,大夫来了。
老太太道:“请进来。”又命人扶茹姐儿到了偏房中。不多时,那大夫诊了脉细,过正房来,老太太一问,果真怀了三月,且思虑重,胎像隐隐有不稳,又开了几副安胎药才告辞退下。
老太太瞧了眼底下垂着头的茹姐儿,思忖后,命底下媳妇:“先将我东边三间屋子收拾出来给茹姐儿住。吃穿同我一样分例,生了下来再说。”又命人打头面,做新衣,拨了两个丫头,四个婆子照顾。
茹姐儿听着,心咚咚直跳,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当即跪下磕了头,千谢万谢。老太太道:“这胎也险,你也莫要多想,好生养着,若生了下来,日后你想要什么都会有。”说罢,命人将茹姐儿扶下去吃药歇息。
转眼万事定了,那妈妈脸上挂着笑,见老太太捏了捏额角,有些累了,便问:“不知抬茹姐儿给多少聘礼?”
老太太一顿,道:“你养了茹姐儿这般大,你说个数罢。”那妈妈小心一只手伸出来比了比。贺夫人见了,有些不悦。
老太太道:“去账房取去。只拿了银子,茹姐儿与你便没甚瓜葛,日后不许登门。”那妈妈自是连连点头,慌不迭地退下了,待银钱到了手,将包袱收拾齐备,出京去往外地了。
却说这边,茹姐儿随人到了东边,见是正正堂堂的三间大屋,里头雪洞样的白,铺设精巧华丽,妆匣中俱都是金银首饰,她左右转了转,一一拿起看了好几遍才歇手。
待用了饭,老太太、太太命人送了衣裳来。那婆子捧着衣裳行了个大礼,道:“老太太、太太说,姨娘来得匆忙,没换洗衣衫,送了几身衣裳来。”茹姐儿忙谢了。
晚间,茹姐儿睡在床上,一整宿都未合眼,直到天色渐亮,才模模糊糊睡去,次日早,妆扮齐全,要领着两个丫头去给老太太、太太请安。
谁知两丫头不动弹。一丫头上前劝道:“姨娘,瞧这日头也迟了,改日再去罢。”另一丫头也道:“是了是了,怕这会儿老太太正在佛堂,也没空闲。老太太心善,晓得姨娘有了身孕,不会怪罪。”
晏茹见了,有些拿不定主意,笑着拉着她两手道:“我初来府上,不懂规矩,不想起来迟了,还请两位姐姐提点我,明日到点叫我才好。”
两个丫头忙跪道地上:“姨娘,折煞我二人了。”晏茹见状也不好说什么。只在屋里打发时日。
又一日,晏茹早早醒了,令丫头打水来梳洗,又提了嘴得要去请安。两个丫头又劝,话里话外都不叫人劝人别出屋,晏茹儿心头隐隐觉得不对,正要质问,一媳妇带了个婆子来。茹姐儿忙迎出屋,让坐,亲自捧了茶水。
那媳妇连连道谢,道:“烦姨娘让人量量。”量了回。那媳妇道:“姨娘稍等等,过三日将衣服给送来。”说着,与那婆子告了退。
晏茹儿忙拉住人,道:“我正要去拜访老太太,不知老太太在哪处?”那媳妇似笑非笑地道:“老太太发话,免了姨娘晨昏定醒,姨娘安心养胎才是。”说罢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