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童要明天早上,才能在逢春城门口等我,此时此刻,指望不到他帮忙了。
我自己生火,弄了一大锅水,又将中午买的饼撕碎了,拌着药给阿宙灌下去。
阿宙身上有六七处伤口。他自己定然也处理过,但此刻看上去,还是惨不忍睹。
他本来是个骨头充盈的男子,现在瘦得吓人,身体软绵绵的,完全像个少年。我借着烛火,都给他擦洗干净了,又上了药,我也松了口气。他应该熬过了最危险的伤情,只是太虚弱。
我担心他的头发会有虱子。因此等他安睡,我便用箅子调了些化草药的水,细细在炕头给他通。阿宙有时候微微的□□,我忍不住要跟他说洛阳城的一切,但终于还是让屋里宁静。天亮之前,我就愿意让他睡着。
“小虾。”我突然发觉,他睁开了眼睛,他幽幽道:“小虾,我丢了剑。”
“嗯。”我没有说剑在萧植那里的事,也没有解释我怎么孤身一人在这里出现。
我说:“丢了就丢了,你活着就好。”
阿宙闭上眼睛,他重复说:“小虾,我丢了剑,我输了呢。”
“你没输。看着吧,我把你的剑找回来。”我道。
阿宙似乎笑了,他的凤眼,和以前最快乐时一般明亮而美丽,他对我看着说:“我没输。要是重生一次,失去剑算什么呢。小虾,我方才想:重来一次人世,还是遇见了你,而我还是喜欢着你,你觉得可以吗?”我嘴唇一阵干涩。见鬼,这关节,谁喜欢谁,也不重要了吧。
一阵马蹄,军靴声响。有人非常急促粗暴的敲门。
我心口提到嗓子眼。到了现在,万万不能再失去阿宙。
急中生智。我扬起了脸庞,不慌不忙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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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阿宙的长发拨乱,半遮着他的脸面,低声对他道:“你只管闭目养神,别发出声响。”阿宙握住我的手,唇微微动,意思是“小心”。我点头,顺手将自己的鬓边额角搓揉发髻。随后他乖乖的合起凤眼,刚被我刮洗过的下巴泛着青白玉色。
叩门声愈急,我应道:“来了,来了。”将靴子半褪,腰带扯散,打开了门。
数名身着甲胄的士兵蜂拥而入,为首的用马鞭子抽了一下我的肩膀,骂道:“北方佬也忒迟了,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我摸了摸生疼的肩膀,陪小心说:“军爷慈悲,实在是睡死了,才听见。”
那些士兵分明长着长江一带人的身形面容,可在北方战场的风沙里滚打一回,人也变硬了几成。我低头点亮了灯,将烧好的热水端上,蹲身道:“军爷们请坐。”
为首的突然伸腿绊住我,他用马鞭挑起我的下巴,捻开我面前的碎发,在昏暗的灯影里凑近我的面庞。我目不转睛的瞧着那张贪婪的脸,将满是“烧疤”的那侧转给他。他“哎”了一声,掩不住的失望厌恶。他推了一把我的肩,骂道:“这丫头怎么烧成这般田地,白白浪费了个好美人胎。”
其余士兵看清了我,啧啧称奇,七嘴八舌拿我的脸开起玩笑来,有一个说:“这小东西若洗干净打扮起来,光看一边脸,想连我朝公主炎皇后之美,也不过如此。但看她那一边,简直是活地狱夜叉,吓死人。”
另一个笑着说:“等我们攻下洛阳城,有的是女人。都说鲜卑女人皮肤白,我还没怎么见识过呢。”
我靠在角落听他们说,时不时打个呵欠,揉揉眼皮。阿宙在里间毫无声息。
为首的道:“虽然下雨,但前几个时辰先头队伍已经向洛阳进发了,洛阳守将赵显是有名的狠将,大将军此刻急于攻城,不知道是要怎么安置赵显?又听说皇后已失宠,现还在洛阳城内。北帝把大臣孩子都西撤,单只留下她,完全不顾她的死活。难怪人人说北帝残忍……皇后专宠,还是眼前的事情,可如今南方一占上风,他就不讲情面了。他要是打败了梅将军,腾出手到洛阳杀个回马枪,倒有场血战了。”
我眼皮一跳,为首之人在墙壁上的影子突然移动起来,他向内看了一眼,回头问:“里面谁躺着?”
我走到近旁,回答:“是我姐姐。”
那人朝内望了一眼,暧昧一笑:“你有姐姐?”阿宙发黑面白,瓜子脸型,此刻在昏暗的光线下远瞥过去,完全可以以男充女。他听到有人来,只转了头颈,动作甚是曼妙。
那人走了数步,低头,似看见了地上染血的棉布。我慢慢对他说:“姐夫跟着赵王军队去山东了。因为兵乱被吓着,姐姐昨日小产,血崩不止,可我没地方找大夫去,只要她能熬过这几天就会好的吧。”
那人肩膀一缩,往后退道:“怎么不早说?我们当兵的忌讳产妇之血,出征前,这个最不吉利了。”
我只摊开手,装出一副乡村姑娘见不得市面的样子。那人颇为恼怒,但也无可奈何。
他向外走,一边要他手下人上马出发,好像这屋子里满是晦气。我心里暗笑,但还扯了下势士兵的袖子:“军爷不坐坐了?”
那人举起马鞭,作势又要打我,我抱着头“哇”了一声,跳到角落里,士兵们哈哈笑着,摇头而去。月色从门前溜进农舍,门前的马蹄都想着洛阳的方向而去。
看来我猜得不错,萧植就在最近会总攻洛阳。赵显得病,皇后出城,他的细作已经报知他。他志在必得洛阳城,而用他得到的揽星剑骗我去他的大营,也是他的算盘……。
我关上门,阿宙依然躺着,他好像睡着了,唯有眉峰不悦的皱起来。他这两年春风得意,逐渐成熟。而此刻孩子气的满脸不悦,却更显洒脱的俊美。月色爬上他的眉梢,农舍蜘蛛网的投影,捕捉住顽皮的月色。静谧安逸,战争似乎遥不可及。他张开凤目:“小虾?”
我笑了一笑:“阿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