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敬晖赶来拉拢源乾煜,正是不想在兵变成功、风头正劲的当下,再次错过占有上风的时机。
而源乾煜恰是宁愿独善其身之人,同时对结党营私之事敬而远之,这些事敬晖知道,但他自然希望这位前礼部侍郎,如今的中书省侍中,无论是以敬家私交还是朝政大局的角度,接受吏部侍郎一职——张柬之这时正为吏部尚书,下属侍郎一职,如被对立一方占去,不只朝堂两派互相牵制,于自己的衙门内也要处处受制,
就多少有些贻笑大方了。
吏部主掌官吏任免赏罚,哪一方将吏部掌于手中,加之三省之中同党的“里应外合”,在朝中形成复唐之后的一支势力轻而易举。
这样的位置,自然不可让于一般之人,由亲信来做是为最佳。
源乾煜虽为再近不过的亲信,但实不愿在初复之大唐前路未定,又或将有换代之嫌的时刻,从明堂朝臣的中部再进一步,紧紧靠向最危险的区域。
敬晖与源乾煜并行,把话轮番说明,从明堂外直说到万春门外,源乾煜始终只是礼貌回应,却迟迟未给这位未来的平阳王一个答复。
直到将往皇城外去的两人即将往自己家中分道而返,敬晖自觉好言已尽,但依然保持耐心,询问源乾煜的看法。
他沉思片刻,停在一处,敬晖亦止住脚步,“敬中丞,小辈还是称敬叔父罢,在下自高宗永淳年行入宦海,期间未经大起,亦未遭大落,愚侄以为都是家中支持,而因此愚侄亦十分恋家,每每一日劳顿结束,便知自己所在应为洛水南岸,不该于北岸停留太长辰光。”
“家中长女、次子年岁已至明事、立业之年,如今正按见他二人之长成,便自知也至该轻松度日的时刻,当退则退。”
话里话外,在以洛水南北指自家与宫城,更是把自己心中的退意暗示了出来。
敬晖认识这“愚侄”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他心中所想,自己岂能不知,
起初之意无非是想尽力争取,毕竟他和发起兵变的其他四人,对安坐于圣人身旁,心安理得俯视群臣的韦后,与立于明堂最前方的武三思,是大唐才得以复的甚大阻碍。
可话已至此,源乾煜作何考量,一目了然,定是已看出朝堂之上的暗流涌动,才萌生退意,早在武后侍奉高宗至大限,且在当今圣人前一次坐于龙椅时,才近而立之年的源乾煜就已经因担心家人,有过相同的表露。
这时再以言语、交情迫使,想必结局再不会发生改变。
“愚侄不才,无意欺瞒叔父……”源乾煜见对方闭口不语,想将自己所言之意再阐明一些。
哪知敬晖抬了抬手,“无妨,无妨,无须再言,得照顾妥帖家中发妻与一双儿女,已是身为一家之主之大功一件,如今心有去意,便去,方才叔父所言,亦未将这层面加入考量。”
源乾煜心中大石落地,这时端详起面前的敬晖来,手臂至手掌处的剑伤血痕仍清晰可见,眼眶深陷,眼神锐利,但难掩布满血丝的眼白,两三日之间就颓然沧桑。
口中有一句,犹豫当不当讲,可想到叔父才方结束的一番为大唐将来考量之慷慨陈词,还是说出了口,“叔父亦见明堂之上,龙榻上安坐一人,龙榻一侧置有纱帘,仍端坐一人,此番景象与卅年前某状,可有相异?”
“早年得高人指点,言大唐仍有……动荡,”他实在
不忍于这样的老臣面前,说出劫祸二字,“愚侄斗胆与叔父相劝,多行留意自身安康才是。”
而那时的敬晖眼神复杂,之中带着些许欣慰,又似乎还有许多不安。
源乾煜这一刻独自一人坐在房中,不知为何想起当年这件婉拒如今平阳郡王邀约的事,将茶壶中的茶倒尽,也不饮,只转头看向外头一片灰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