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在北城,陆礼昭与胞妹这一方,于平民聚集的坊中,思索着要往正平坊源府,寻源氏姊弟二人,将洛水浮尸一事的真相和盘托出。
而在源府一方,源阳、源协继续于各处尽力探索事情真相,查明城中异骨症风行一事,以及洛水浮尸一案。
陆礼昭兄妹受到的阻力在于自身对未知将来的恐惧,即便战胜心魔,也迟迟迈不开脚步,而源氏姊弟所受阻力,随着每一天周而复始的日出月升,而显得越加步履维艰。
只因一直以亲身试那“伪精冥石”的源协已经完全被困于异骨症中,起初四肢的骨包与伸长的指骨不过是症状的前奏,以源阳所配之镇痛药剂,治标不治本,完全无法抑制开始以异状生长的骨态。
以近几日的状况来说,无论是去往太医署还是内医局,都只剩源阳一人,早早出门,从宫内出来后,大多数时候留在雍王府,直到宵禁时分不得不返家时才离开,目的是为了避开回家后要遭遇的惨景。
最近一段日子,黄昏临近时的源府,是正平坊内最为可怖的一处所在。
每每至众人、凡事都落定、休停时,源府内便开始传出撕心裂肺的低吼嘶咛声。
声音里透出的是那种无法忍受疼痛,却又明显气力不足之感,在源府内源协的房外,源乾曜、顾氏终日焦躁地立于院内,只等房内嘶吼声渐止,将郎中如同推搡一般,“请”入儿子的房
中,当场以清醇烈酒调和大草乌细末,外敷内服,当此整骨麻药为源协的镇痛之药。
源协身上的剧烈疼痛,主要来源于骨刺穿透皮肉、在表面撕开诸多伤口,还有入睡后,寻常的翻身或是倾侧动作,由于浑身长满异骨而无法完成——无法完成翻身动作便罢,有时四肢、身体移动幅度过大,于榻上不经意间磕碰到异骨,即便处于雷声轰至耳边却不醒的熟睡之中,也会被异骨一端的阵痛惊醒。
被伪精冥石——灵晶石照射不过二十几日,这样的经历已在源协身上每日反复出现多次,因疼痛而无法入睡,又因无法入睡而深觉疲累,疲累至极又会自然而然混沌睡去,由此周而复始。
起初他还能依靠源阳调配的药剂苦撑一段辰光,但至这几日,莫说是强忍,源协在困乏与痛感之中,几乎难以保持清醒,连囫囵话都无法说出几句,更别提咬牙忍住的事。
源阳也想同父母亲一般,守在家中,但因为对胞弟过于心疼,无法忍受从神志恍惚的胞弟口中不停发出那般怆天呼地的叫喊,所以宁愿在雍王府中留至不得不离开未至。
雍王与王妃知源府中出此惨状,哀叹之余却又实在无可奈何,异骨怪病为不治之症早已是满城尽知之事,才从洛水边拆除不几日的凉亭就足以证明一切——早先被囚在凉亭的那些异骨症,或因城中之前的大乱而被杀,或四
散而去,在城中躲藏,不知去向;有一些在大乱被平后,一直被囚于凉亭之中,或零散为人所杀,或终未能抵挡异骨之症对身体的侵蚀,最终死于其内。
如此,死于这些街面的凉亭内,即便四周以挡板阻拦,但人数一多,即将盛夏不及时处理便会变得异常麻烦,因此难免在街面仍有大量往来的城中住民时,也要打开凉亭进行处理。
不堪的一幕现于众人面前,自然就有心怀家国大义的有识之士出面据理力争,为异骨者发声的人越来越多,逐渐形成规模后,州衙才不得不迫于压力,将情况上报朝廷,相互拉扯一番,便有了让凉亭中仅存之异骨者,返回各家的决定。
说是朝廷迫于压力,其实不过是因病因乱而死的异骨者众多,让朝臣们都有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固有一死,则让异骨者自生自灭”的想法。
雍王太清楚这一点,所以对源协所生异骨之症一事,只能是同情与哀叹,之外再无其他表现,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源阳才能在雍王府里停留,因除了默然与安慰,于王府内再感知不到其它情感、心绪。
不像在家中那样,来自父母、仆役掺杂着绝望的担忧,还有满街有意无意的同情与议论,乃至邻里间时不时、无休止的、明里暗里透出的苦情与抱怨。
关于吟天殿中“精冥石”致城中曾为殿内工匠、洛水之上船家、渔户身生
异病一事,在朝中也已然坐实,包括始作俑者韦巨源在内,武三思、韦后乃至圣人,都对此表示肯定。
但谈及如何做时,这几人自然又将问题抛给立于明堂内的朝臣,朝臣起初大都有不过千余人得病而死,算得上什么大事,往年瘟疫风行之时,就连路边都有死尸或卧或立,但知前侍中源乾曜府中郎君也患上此病时,便纷纷产生动摇——既此病非平民才患,就连显贵也逃过不得,如此不会让这些朝臣重视。
于是明堂内便出现希望彻查病因的声音,与此事密切相关的韦巨源如何会肯,只以还都长安一事,事关大唐国本为至要之事,水上吟天殿绝不可再次停工为由,向上“谏言”。
有了观过那一日,皇后与武三思关于吟天殿中“精冥石”遗漏一出戏的圣人,心中自知其中亦有些微妙,便授意裴谈在不影响吟天殿工期的前提下,好好将异骨症的源头查明。
不影响吟天殿工期,即是不入吟天殿,不入吟天殿,如何可知究竟是何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