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非外伤所致,则只剩内伤一个可能,源阳想到一个确认方法,却迟迟下不了手。
“阿爷……”她行至源乾煜身边,与他耳语。
在顾氏的眼里,自己的丈夫因女儿的话眉头紧锁,眼神之中竟是无可奈何。
“若是如此,便只能去试了。”源乾煜做决定的过程很漫长,但将决定好的事说出来,却很干脆。
顾氏还未来得及问要行何事,源阳便换仆役去寻大量绢布,并将其拧成绳,再将其绑在源协四肢上。
由此源协此时正面向上,异骨因悬空的躺姿而向下伸展,六人支撑着他的身体,而源阳则在他胸腹一路施力摸索。
说是摸索,其实是借由按压,便于她定位,谁曾想只初一手按向胸腹之间的中部,源协“噗”地一声又大口呕出鲜血。
源阳嘴边不禁一笑,又很快收回笑意,“想来非只是撞才会使异骨折入身体,伤及脏器,俯卧亦会迫使身周异骨‘沉入’脏器中,故而才稍加按压,他又不禁吐血。”
“如此,可有止血、使他清醒的法子?”源乾煜、顾氏二人异口同声。
“止血……还不知他体内受损如何,故不便断言;使他清醒倒不难,这时源协自是清醒的,只失血过多,无力支撑活动言语罢
了。”
源阳一边装着轻描淡写,一边将事先让仆役准备的固气停淤散以清水调为膏状,慢慢灌入源协口中。
不出一刻,原本气若游丝的源协,口鼻中传来仍显微弱但连贯得多的呼吸声。
身为阿姊的源阳在他身边轻唤他的名字,源协微微开合的手指代表他正在回应。
“此时暂以此药控住协郎的吐纳、脉象,之后静养一段,待我从宫中返,再作其它道理。”
顾氏心有余悸地问,“你若不在,协儿若是再生出好歹来,但当如何?”
“未必会生出好歹,再多编些绢绳,只将他面向上支撑,勿要俯卧便是。”源阳用手拉了拉仆役固定在榻边四周的绢绳,又命他们多做些,形成悬空的绳网——这灵机一动,还是源于吟天殿外黑帛制成的绳网。
早就留意到如何才能将身上全是突出异骨的尸首堆叠在一处,现在想来唯有将他们仰面错落放置,这也是那些尸首上多有圆形不明瘀伤的原因。
顾氏似仍不放心,“阿娘勿要挂心,眼下看未有能真伤及他性命之事,只是连日俯卧,血流不畅而积于一处,反复压迫便自口鼻流出。”
“若如此便好了,我等静待你自宫中返……”源乾煜伸手拉住欲言又止的顾氏,轻轻摇了摇头。
爷娘这般表现让源阳总有些心神不宁,但一时又想不好有何事能再进一步安慰他二人。
想来想去,只好将手伸向源协蝴蝶骨下
方的一处穴位,只轻按数下,源协嘴边便传来呻吟。
此举让源协恢复往日持续的哀叫常态,源阳趁机回问,“阿爷、阿娘,见他如此,与平时亦无甚差别,还是将心先安下罢。”
谁知道这样一动,源协发出声响,不只是源乾煜、顾氏夫妇二人,就连一旁的仆役、婢女也瞬时之间轻吁长气,觉自家郎君此时再无性命之忧,而开始赞叹起家中娘子医术了得,遇事沉稳来。
源阳并不为此高兴,转身欲离开家中,提早些往宫中去,也便于稍早些从雍王府返家。
正张罗家中女婢准备出门的行头,源协房中众人逐渐散去,离得近些的源阳清晰地从源协的轻声呻吟声中听到只言片语——绝对是在张口言语,而非因痛产生的呻吟。
“距……”
“距……”连续两声,都让源阳一头雾水,不明白胞弟口中反复念到的单字是何意。
“是何?所欲言为何?”众人的注意一时又转向榻上的源协,纷纷停下手中的事与口中的窸窣,安静地听源阳对源协提问。
“距……异骨……锯下……”源协的声音像是在喉头以粗砂拼凑而成的响动,干涸而刺耳。
“再清楚些,慢些,阿姊就快明白了。”源阳心里的急并未反映在言语中,过往十数日,源协所言少之又少,只有无尽的喊叫。
如今不知为何开口说话,但既开口言语,定是有极其要紧的事想说,此时不听全
,下回便不知是何时了。
“将……异骨,锯、锯下,锯下。”源协似明白阿姊的用意,在气若游丝中硬是挤出一句。
但话还未完,忽然一口鲜血从口中喷溅而出,洒满榻上,源阳再想问些什么,却得不到又一次昏死过去的源协任何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