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真人,源乾煜早些时候未曾感受过,只觉陌生。
“真人此意,可是默认无论方才小女所言,抑或我几人于源府中相谈,确有其事?”
“自有其事,才方有现如今之状。”真人未有隐瞒的意图,想必是决心对源乾煜说出真实缘由。
“源道友可曾记得,贫道当年所言,那一对母女之事?”
源乾煜蓦然望向里间的房间,答记得。
“彼一双母女,现如今这刘氏兄妹,道友家中姊弟,还有静仁坊中一对渔户父子,岂是只由一块灵晶石,才至眼下之状?”
真人的反问急迫,容不得源乾煜半点迟疑,“隋唐,乃至更为早先的历朝历代,民之苦,哪一桩有真的是民之错?”
源乾煜被这一番提醒,想起自己在武后朝末期,也对其他人说过相同的话,那时万民对将来发生之事皆有不敢预知之恐,百业呈凋零状,民不聊生。
他无法反驳自己也认同的观点,历朝历代以民反,而夺取天下的事例,一件都未发生过,唯独士大夫、贵族常相互争斗,以扩大自己权势,操控一国,反而使受其管辖的百姓受苦遭难。
“眼下此代,岂非又有如当初彼般之状?”
“贫道本当为局外之人,且长年修道,这些言语本不该由贫道口中说出。可过往百年,经明事之后,偏时时刻刻为其所困,既
为其所困,不如斩断当下,只求一了百了。”
“真人此刻所言一了百了,源某不明是何意?”见真人全无常态地“抱怨”起现世来,这般稀奇事,让源乾煜一时之间,只想知道东都已乱至此,下一步真人究竟作何打算。
“始作俑者若尽数消亡,则世间秩序由灭再立,万民自有归途。”
“到时岂非又是由各人割据一方,再现分崩离析之状?”源乾煜不明白为何真人会失理智至此般境地,士大夫、贵族如何能杀得尽,即便杀尽,人之本性终将是相争互斗,到时强者又将凌驾于弱者之上,如此反复,还是原有的模样,“以真人之势,对圣人等人好生劝解,走入正途如何不可?”
“道友怎未觉察还都大典一事,便是当下大唐走不入正途之兆?方才所言不错,人终是相争互斗,恃强凌弱之辈,而仍由其争斗,只为当下而活,人必将寻得只属自身之道。”
“道友可曾记得当初贫道所言,道心其中一项——‘以亲历,证正道’?如不亲历其苦,何来正道?当下正是由紫微宫中人,亲历民间之苦。”
丘真人言辞虽未尽激烈,但在源乾煜听来,尽失偏颇,心想真人修道百余年,如何偏自此刻开始处处针对紫微宫中。
“然如今东都城中千百异骨者,岂非真人所制灵晶石之过?”这一句,即便是已过知天命之年的源乾煜,也要充分预备,才敢
对真人说出来。
却未曾想一向以温和示人的丘真人,于里间发出两声冷笑,“若非吟天殿,何来灵晶石?”
“然城中百姓又有何过?要遭此劫?”源乾煜自觉都有些不依不饶,但人命关天,即便是丘真人,也不该肆意妄为。
“他日事成,解药抑或制出……”出乎他意料的,丘真人从里间走出,只以初看一眼,完全看不到他身上的异骨痕迹。
丘真人当着源乾煜的面,缓缓抬起道袍的袖子,露出双臂之上,酒盏大小的异骨骨包痕迹。
源乾煜才沉浸于对自己一时失态的回味中,这时惊得不知该往下如何开口。
所谓事与愿违,看清之后,源乾煜对丘真人遍身异骨与其残留下的痕迹感到震惊,一时说不出话。
“此刻,道友便知贫道那一日缘何要回退帖于你,灵晶石制成那一刻,贫道这一身不堪便已定下,此为宿命;制药止住异生之骨,是贫道意图改命,前路尚未可知。”
只源乾煜听过的,异骨症终将致人内脏破裂而亡,而染上之后,便无法轻易活动;可他眼前的丘真人,行动自如,与此前所见过的并无太多不同。
与丘真人一改往日悲天悯人的谦和对待相比,身周那些微微凸起的骨节,作为改变而言,几乎可忽略不计。
“冒昧请问真人,所言解药当真得以医治异骨症?”
与他的百般期待不同,丘真人异常坚定地摇了摇头,从袖中取
出一块青色帕子,捂住嘴轻咳两声,再现于源乾煜眼前时,便是一片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