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那一日,老师将实情告知于朕,就以此时朕之心境而言,亦不知将如何回复老师。”
丘真人在圣人面前,对当初提及“灭神”一说,表现出些许懊悔。
他所想的事,若自己并未以此问,试几位大唐之主的心性,想必之后也未尽会于武后与当今圣人心中埋下一件这样的事由,致使之后无论治国,或是驭民,两人所选手段大相径庭,其无论哪方,都有些过激之嫌。
但圣人却不如此认为,他以为的是所谓自始至终的无为而治,若都须对将来有一番合理料想,则不可称之为无为而治,真正放手由其自由发展,才是切切实实的无为而治。
既然自己觉见神陨落为万民喜闻乐见,倒不如就让神从天而降,就算是自己的老师——这样千古难遇之一人,也不可免于于世中沾染蒙尘。
自然,此一项,他并未对真人直接说明,而真人也未在看穿圣人此时所想后,当面点破。
两人就同彼时相对落座后安坐论道一般,面合而心中所想尽数相异。
倒非言貌合心离便尽数是坏事——至少于眼下长安、东都皆再度陷于异案之中之此时,只因一件旧事而内心所想不一,便全然再无相互配合之意向,即显得太有失曾为师徒之二人,从来都未曾忘却之所谓“民为一国之本,之根基”之一句真心肺腑之真言。
“如此说来,朕与老师习道后,便于道术有无限
向往,难忍自身欲强行破了凡人之躯,而以不当助力,私学私用……”
圣人于真人营造之空间内,慢慢合上双目,作回忆状,后继续说道,“既朕如此,难不成先父先皇不如此?先母武后不如此?”
“皆如此,善郎甚早便欲知道教之中是否真有飞天遁地、长生不死而半仙之术,只不过贫道诚然以告而后,善郎至命数将尽之事,都未曾提起。”
“而之于武后,”真人闭目而安,稍顿了顿,“武后崇佛,想来哲郎亦知晓,然贫道以为武后之所以崇佛,是缘于习道不成。”
“习道不成?此项倒是头回听老师提起,彼时朕只当母后通常召老师入宫,或相商国事,或相谈宫内杂项,是已入了道门,故而受老师这般相待,原来……”
“那时听闻他人言此事,只道是贫道迫于君王之威,说来彼时贫道并非身不由己,被迫为武后所用,实则是为贫道欲知武后治下之新朝,实际将如何,看似横生枝节,实则顺水推舟。”
“老师彼时可曾察觉母后异处,或疑处?”圣人问得极尽谨慎,因真人于常人而言,几近全知全能,却连连为同为能力寻常之人阻碍判断,如此“全知全能”,似站不住脚。
真人无意瞥见曾为自己道徒的圣人心中作此想法,不由无奈一笑,但未曾计较几多,只径直回答对方所问,“以贫道见,倒是未曾有何隐瞒,就如早先与
哲郎所言,武后对长生之术之问,就如彼时贫道所言那般直言。”
“于真人无隐藏,则定是全然未有隐匿……”圣人一面回应真人,一面又见对应满脸自我质疑神色,于是渐渐收了声。
“细细想来,亦未尽全然不曾隐匿,”真人手指掐捻,回忆起与武后当年件件往事,“曾武后提及,除凡人难学、不可学之道术外,可曾还有效力弱些,但持久些之手段,以留存自身之念。”
“念为何物?”
“哲郎此时所想,便为念,念可趋于一人,或是指向某事。”
“老师此一句深奥,朕有些一知半解,还愿老师以事喻之。”
“具体之事,贫道亦不尽明了,只彼时武后问起,贫道只道方法确有,只是如此人存于世,肉身陨灭,则心中之念当同随肉身沁入尘土时,而消散。”
“武后如何说?”圣人听真人此言,便知之后定是还有未言尽之事,但唯恐真人言至一半又不愿再言,便行此一问。
“武后当下未曾言语,只几日后,直直询问贫道,言听闻人说,有种邪术,以人骨、人血、人皮为原料,于至阴至暗处制作建物,则大有可能或将自身之念留存于世中,”真人语气凝重,似忽而觉察了当不起之事,但言语未停,“贫道当下,确是直言相驳,谓之所谓邪术岂止于邪术,而是有违天道人伦之禁咒,眼下太平世中,如何得以人骨、人血、人皮为
材料,构筑建物?听来便是虐杀之举,那时贫道不止驳斥武后彼番说辞,更是直言相问,究竟彼时是何样世间邪魔外道,妖孽之师,在帝王面前妄论祸福,入进谗言。”
真人自觉声音渐大,欲收声,又觉此为自行所造之梦境,大声又何妨,于是继续说下去,“但此时想来,人骨、人血、人皮——岂非应了异骨、僵血、鳞症三样异病?”
圣人似乎也觉察出甚大不妙来,又恐是在胡乱猜测,只回以一声“唔”,待真人释解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