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天办了一件很爽快的事情,又打破谜团舅母不是不能拜的。想到今天认了亲戚,舅父回来也能从容面对,一家人这才有点儿像一家人,虽然只是表面上是。还存有兴奋的宝珠就走出去看雪,对着雪花悠悠想自己的夫君。
几天前才给他送过两个大包袱走,比韩世拓的衣裳要多。给大姐丈衣裳减半,不是宝珠拿他和自己丈夫分出个亲疏来,是宝珠针对韩世拓以前的花花习性,心想他也应该学着衣裳不用太新,可以无花无朵,不用奢侈才是。
而日用上,宝珠不给袁训送银子,却要给韩世拓送银子,又是一封敲打的信,用隐语告诉他不要再像以前那样风流,免得大姐掌珠知道伤心。
雪夜清冷,大同城算城高稳固。但北风比京里的又狂又猛,把可以撕扯的东西,院子中树,水井辘轳上绳子都拽得飘舞。冰无处不在的结在屋檐下,结在铁马上,结在墙角那最小的缝隙中。
是极冷的,但在宝珠看来,却是水晶琉璃世界。她深吸一口气,清凉遍布全身的同时,也嗅到厨房里浓浓的鸡汤味道。
“奶妈,我饿了。”宝珠扬声才叫出来,几个妈妈一起答应,余氏方氏就从厨房里捧出一个托盘,上面有盖的大瓷碗,分汤用的小瓷碗,小菜还有米饭。
院门,也有此时拍响。
宝珠嘀咕:“天这么黑谁会来?”卫氏关切地道:“是国公府里让人送东西来的吧?”卫氏是女眷心思,宝珠去闹事,她不会反对。但宝珠最后认了亲戚,卫氏想这事情多圆满。卫氏总是往好处去想,想着国公府现在知道我们奶奶是一个人住,这动用的家什总得送几件来,才是亲戚的情意不是吗?
卫氏看红花,见红花回来换过衣裳,鹅黄锦袄,出风毛的银鼠马甲,水红厚裙子,是可以见人。卫氏看自己和梅英时,却刚才在厨房里帮忙,衣上熏染到柴烟,仿佛有灰。就唤:“梅英,你我衣裳不能见人,我们换换再来。”
梅英是得安老太太交待过的,到山西不要丢四姑奶奶的人。又有安老太太不但说,还身体力行,当夜翻箱子找出她年青时的好颜色衣裳给梅英,梅英对于见人衣着上,比卫氏还要上心。
这就答应:“奶妈,我们进去。”
而顺伯,则在门响动时,尖声打了个唿哨。唿哨在北风中裂雪而过,别的院中听得清楚,就有十几个大汉穿过墙走到厨房中去。孔青和顺伯本就在大门上,他和顺伯一左一右站起。
奶奶的住处这就算过了明路,不得不防。
他们准备就绪,宝珠在红花服侍下已在屋内用汤。还是没摆大屏风,宝珠说闷气,挡住她看房外的雪。又要挂竹帘子,可冬天挂夏天东西,看着不伦不类,索性啥也不摆,横竖也没有太多的人来会宝珠,而宝珠一眼就可以看到大门,还有趣的不愿丢开。
“当当!”门外人不耐烦,又敲了两声。
顺伯高声问:“谁呀?”
门外有人怯声怯气地回:“老顺头,是我呀。”
顺伯孔青一起松懈,顺伯提高嗓音道:“是秦家娘子啊,你等着,我就来开门。”声送房中,红花不解:“天这么冷,不应该早早睡的吗?对面娘子又过来闲话,她也太守不住家。”宝珠道:“横竖我才睡得饱,有个人来谈谈说说也好。”
来的人进来,一件青色半旧厚袄,眉眼儿说不上标致,是端正白晰耐看,是住在对面的老住户秦氏。
宝珠并不烦她,反而常有同感。原因无它,秦氏的丈夫秦官人,和表凶一样,也当兵去了。因此秦氏一进来,先是对着宝珠抱怨:“当什么兵!在家里夫妻过日子不好吗?这大冷的天,天越冷,我越孤寂。娘子,我看你从不忧愁,你倒不想你丈夫?”
她说着话,在宝珠面前扫几眼。又怅然:“你一个人,倒有个下人侍候,这大晚上的你吃得这么好,这鸡汤上面厚厚的油,难怪你不想丈夫?”
红花听得骇然:“秦娘子,鸡汤上面的油和想丈夫有什么关连?”宝珠则笑得把一调羹鸡汤泼洒掉。
宝珠刚开始也听不懂秦氏的乡言俚语,但一句听懂以后,接下来就句句都懂。宝珠每每闷时,常笑得不能自己,在秦氏走以后,还要笑上半天。
在秦氏的心中,丈夫好似……
“汤婆子?”红花又纳闷了,红花也算得意的人。她虽不觉得自己聪明,但今天舌战众公子,小小得意一直存在心中。但对上秦氏娘子的话,红花常有无力之感。她郁结:“丈夫好像汤婆子?”这是什么意思。
秦氏白眼儿她:“红花,你没成亲你不懂。”宝珠笑得又把第二勺子汤洒到桌上。
红花每天都读书,而且在今天大用特用以后,打算从今夜起,每晚再多读一刻钟。她念书的人,竟然让秦娘子这白丁鄙夷,红花虚心请教,诚恳来问:“如果只是取暖用的话,汤婆子也太小,娘子,你看换成薰笼,更好些吧?”
“噗!”宝珠喷了汤。
秦氏瞠目结舌。
红花也就怔住,还以为自己话说得不形象,再小心翼翼地道:“要还是不好,不薰笼也罢,烧火的炕……”
“红花!”梅英赶过来检视宝珠有没有溅上衣裳,听红花还在胡扯而她自己还不知道,梅英嗔道:“去给奶奶取手炉来换,衣裳没染,手炉里炭却要换了。”
红花还在迷糊,说好以后,对秦氏道:“娘子,等我回来再和你说话。”宝珠哈哈大笑,奶妈也忍俊不禁出来:“红花,去看你的书,这里不用你侍候,我自己来。”才把红花这小姑娘撵进去。
撵进去,红花也还是个糊涂鬼,见梅英复又进来,红花心想我没成亲我不懂,梅英你是成过亲的,你总明白。就小声问:“孔青大叔是汤婆子还是薰笼?不然是火炕?”
“啐呀!”梅英回她,转身出去。没羞的丫头,你倒还问。
红花落了个没趣,心想我还是看我的书吧,找夫子给我解惑去。夫子好,至少他不会啐人。
房外宝珠用完晚饭,坐着和秦氏说话。秦氏虽然夸她的汤好,宝珠也没有招呼秦氏。这和平常往来的亲戚不一样,亲戚们上门,半夜的也应该现捅开火做饭。秦氏是邻居,虽然常来闲话,但心地性情还未可知。宝珠不想招惹上来再去后悔,不如徐徐观望,再相处不迟。
满屋子的鸡汤味儿,梅英重点熏香。秦氏打小儿长到今,还没有见过这样行事的人家。她的家境不算衣食不周,也不算中等,就对宝珠这家人的行径种种,都爱看的不行。
秦氏也有酸溜溜:“娘子,你丈夫不在家,看你日用上和我一样是足够的,不过你算会挥洒的人,换成我就不敢这样的行事。”
宝珠微笑,只让她用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