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王妃和宝珠再没有话,韩世拓就走出来。在外面院子里,见数株红花开得鲜艳,日头光直到人心底般,韩世拓心思激荡不已。
这红艳艳就像郡王妃和宝珠的心思,根正苗红。
他此行没花一分钱。
他路上有买小东小西的给女眷们,包括红花梅英都有份。那是他自觉自愿的,而且一点儿果子,几个面人儿给孩子们也花不了几个铜板。
上路前,文章侯给他准备路上花的钱,还分文没动揣在包袱里。再没良心的人,也会在此时感激一两声吧?
何况韩世拓的没良心是从浪荡上来的没皮没脸下作没底限,还不是真正的坏了心肠歹毒的只想害人。
这还是在客栈里,天还在上午没到动身时候,韩世拓回房后也没睡着,心事激得他坐立难安。他想到妹夫小袁,袁训的一番话为他求功名,把他托给郡王妃。他又想到几个叔叔,和最老实的三叔共事,叔侄们也是互相防着,从没有心怀坦荡过。
以前韩世拓不知道什么叫心怀坦荡,甚至对心怀坦荡嗤之以鼻。他曾作过一篇痛快淋漓的文章骂游侠传中的心怀坦荡之人:“夜半鸡不鸣,心思何为?”
半夜里不是对着人不需要你表现的时候,你又在想什么呢?
这文章辛辣毒舌,还曾在京里流行一时。看过点头的人不在少数,都是说:“讽刺世人虽然毒些,也算率真。”后续引出不少骂德行的文章和诗词来。
而今天,韩世拓回想自己那篇文章他红了脸,他今天彻底知道什么叫心怀坦荡。这坦荡不是宝珠袁训把身家银子全散给你,这坦荡是袁训从为他打算开始,就一步一步地步步稳当,回头去看,凡是认为袁训说大话的地方,袁训都是如实而为。
是我不了解四妹夫才是。韩世拓羞愧难当,他很多时候都认为袁训编个梦给他。求差使哪有这么的容易,总得花上钱,碰钉子;再花钱,再绕弯路;再花钱,再碰钉子…。如此循环,运气好的循环几回,运气背的循环十几回,几十回,这官才能求成。
而今他不难过吗?
他想到他自己是个混蛋,可与袁训成了亲戚,袁训就为他打算。而他的叔叔们也全是混蛋,韩世拓是可以带出一个来的,他在差使上总需要个帮手,而他到最后也有把握袁训会答应,而战事上缺人手,陈留郡王也会答应。
可他偏偏不肯把事情一步做完,他认为他宫中叩辞时为叔叔们呈点儿心情话就已是天大的人情。
皇帝自然说下次再去吧,文章侯世子又不是得力大员,哪能他一请呈就成的呢?
而今从两个女眷身上,韩世拓看到自己心中的那一点儿暗,再看上去还不止一点儿暗,处处都暗才是。
这暗如火,烧得他全身难过,烧得他以前的判断行事为人做人全是错!
再也没有比这更让人痛苦的事。
一个人到了思绪成熟后,发现在生活中处处碰壁,乃是因为你以前想的种种全是错!正确的事你看成错的,该尊重的道理你认为软弱,该帮助的事儿你想起来那人前年和你话不投机……
这该有多痛苦?
改了吧,改了吧?
韩世拓抱着脑袋,你让我改什么?改正好似剥皮抽筋,改了又能怎么样?他苦苦的思索一天,还是屈服于暂时的思绪,郡王妃和四妹妹太好了,为着她们也得从此当个好人。
当晚上路,韩世拓又对月苦思了一夜。顺伯见他半夜里还昂着脑袋对天,叫他到车前:“您这是做诗吗?夜里要睡明儿才有精神。横竖这装货的车上还有空,大箱子上面睡着也凉快,要是怕摔下来,我给您拿绳子捆上,再盖床被子不怕露水。”
寻寻常常的日子,才让人心里发暖。
韩世拓由衷地道:“顺伯,你老人家真是太好了。”在他的记忆里,他的奶妈奶公才是这样的好。
别的家人怕他的怕他,和他不对的不对,如二房四房的亲信家人,都是世子爷的仇人。
顺伯实在的回了他:“这算什么好,你睡好了才叫好。”
韩世拓咀嚼这话意,忽然的他泪流满面,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他怕顺伯看出来奇怪,推说迷了眼,拿帕子在脸上一通的狠擦,才又看到这帕子是四妹妹的奶妈白天才洗干净送来的。说真话,这一路上麻烦别人的,是他自己才是。
半边身儿冷,半边身子热。半边心里滚烫,半边心里浸在冰中。以前,是怎么样看人行事做人的?
以后,又要怎样的才行?
不为做个好人,为对得起照顾过自己的人。
韩世拓果然爬到箱子上面睡了一夜,早上精神百倍下车,见客栈里欢腾起来。郡王妃为给他送行,再奖赏家人,让客栈大摆宴席,他们能大赚一笔,这就皆大欢喜。
一重喜欢接着一重喜欢。当天就有人来接韩世拓,郡王妃和宝珠叫他到房里,房中多出来一个人。
郡王妃手指住介绍,却是此地管驿站的人。而给韩世拓分派的活,是经管过往的军运物资,如军粮帐篷马匹兵器等等。包括银钱。
这是个上好的肥差事,油水多。韩世拓的心乐得似要炸开来,和这个人见过面,郡王妃让他也留下用酒,赶晚上再带着韩世子回去。宝珠抽空儿,把姐丈叫到她住的房中。
宝珠从没有这样的认真过,她凝眸正容:“虽然我年纪小,有几句话容我交待给姐丈。”韩世拓正一头扎在欢喜中没出来,自然说是。
宝珠颦眉徐徐,边想边说。
“管银钱是件大事情,容我告诉姐丈,你不要太老实。”
韩世拓愣住,他才打算从此当个老实人,四妹妹却叫他不要太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