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少连在外头独坐,花娘在四下说笑,他倚在椅内,手中捏着茶盏,神色冷淡,眉眼低垂,目光凝视着那一杯澄透的茶水,身周萦绕出寂寥的兴味。
她轻轻从他身边走过。
“这么多年了,你有没有想过我一分的好?”
“你在小庵村受欺负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回来?”
“你和曲池在钱塘度日的时候,你们在西湖畔成婚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在这里,拿什么撑过漫漫长夜?”
“妹妹”他仰头长叹,声音也很疲惫,“小九你指摘我禁锢你,控制你,强迫你兴许我真的有坏的时候,那我对你的好呢?你放在哪里?”
她无以回他,喉头哽住,面色苍白从他面前走过。
他也起身,拂袖走开,神情冷淡与她背道而行。
花娘们围着个西北商客,把人灌得酩酊大醉,商客四肢大摊睡在软榻上,连声打鼾,面上还覆了一幅绸帕,那绸帕上绣着山水花鸟,随着底下人的呼吸起起伏伏。
花娘们见男人睡得沉,偷偷摘下男人腰间的荷包、玉佩、衣内的袖囊、怀中的帕子绢袋、连着手上带的指环都一并取下,一字摆开放在桌上观赏。
看荷包内有块闪闪的金块,花娘们摩挲了一番,个个都磕了个牙印上去:“这怕是值不少钱呢。”
摩挲玉佩的成色:“这是羊脂玉吧,不知真的假的呢?”
又抽出商人的书信,笑着招人上前,讥笑道:“他妻子挂念他,让他莫耽搁,早些回家去呢,呸,这种男人,不如死在外头算了。”
大家都饶有兴味挖掘着男人的故事,甜酿在一旁看着,觉得这种日子也就如同杯中酒,酣醇之下,癫狂之中,其实满是苦涩。
很多时候,她也想大醉一场,大哭一场,才能拂平心中的思绪。
她不想服输,不想俯首称臣。
不想把自己置于险境,置于无路可退之境。
不想面对血淋淋的自己。
花娘们围绕着商人指指点点:“你们看他身上穿的衣裳,猜猜他是何地人?做什么的?”
甜酿抱着还剩一半酒坛,听着她们说话,看她们的活泼神情,怜悯旁人也怜悯自己,抱着酒坛“咕噜咕噜”灌下几大口酒。
酒的烈气冲得她浑身打颤,身上激灵,脑子腾的一下烧起来。
她把自己埋进酒坛里,一口连着一口往嘴里灌。
她没有比这时候更憎恨他,为什么总是软刀子割肉,为什么手段不能更凶狠一下,为什么不能每时每刻都来刻薄她。
这世上没有比他更坏的人。
他为什么不能更坏一点。
坏到她能镇定自若给他一杯鸩酒,让他永远阖上眼,不能追在她身后,让他没有心思来折磨她。
甜酿把那半坛酒都喝完,酒坛推开,摇摇晃晃去取桌上的沉甸甸的青玉酒壶,取了只酒杯,自顾自斟酒,看着花娘们把商客的东西归于原样,放回他身上。
甜滋滋的果子酒,入腹之后舌根微微的涩。
她连着喝了两三盏,皱了皱眉。
肚腹有一团火,熊熊燃烧起来,烧的她双眼通红,身体绵软,几要睁不开眼。
“小酒,你喝了多少了?”花娘闹完了,扭头看她,“怎么不声不响一个人喝起来了?”
花娘们看到滚落在地的酒坛,看到桌上的青玉酒壶,怔了怔,过来夺她手中的杯子:“你都喝什么了?”
酒坛里是烈的酒泉酒,这倒不打紧,青玉酒壶却是不普通,是这西北商客自己带来的酒,里头搀着药材。
花娘们都愣了愣,面面相觑。
甜酿双手覆在滚烫的面靥上,东倒西歪趴在桌上,晃晃脑袋,眯着眼要睡。
“回屋睡,回屋睡去。”花娘们七手八脚去扶她,心里都觉得有些不妙,“我们把你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