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十一点,城外江边。远处的山峦遮住了路灯的点点碎光,江面上一片漆黑。一辆小型自卸卡车沿着小路开到了江边的浅滩上。
夏云峰缓缓旋转着方向盘,将车斗倒向江边,然后他一拉操纵杆,车斗一翻,两个沉重的汽油桶顺着车斗滚入了滔滔江水之中,激起一片浪花,然后便彻底失去了踪迹。
他不敢停留,飞速离开现场。直到开出十余公里之后,他才恢复了正常的呼吸,脑门上的汗珠早已顺着脸流到了脖子里,一片冰凉。
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耳边依稀还回响着夏云川痛苦的呻吟声,求饶声,噩梦般纠缠着他,让他一阵阵心悸。
“云川,别怪我!”他喃喃自语,“我也是没办法。我也想保你一条命,但是我做不到!我对不起你!”
他一打方向盘,将车开进了一个堆满破烂的院子,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迎了上来。
夏云峰下车把钥匙扔给了男人,“把车连夜拆了,处理掉!”
男人连连点头,“放心吧夏哥!保证OK!”
夏云峰懒得在和男人多说一句话,徒步走出院子,步行几百米之后,在一个拐角找到了另外一辆白色的雪佛兰轿车,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又换了一次车,他终于来到了郑梅家楼下。现如今,他也只有回到郑梅这里,才能够暂时平静一下惶惶的心,得到片刻的放松。他隐隐感觉到,自己的日子恐怕不多了。他曾经想,秦天南大概率会在案发之后让自己顶缸,而自己也肯定会做到守口如瓶。然后,自己也许还有活下来的机会。
但是现在他不敢那么想了,因为秦天南更可能会做的就是,在他把所有罪名扛下之后,让他悄无声息地死亡,成为一个绝对安全的死人。他并不是有多怕死,他也懂,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就像夏云川,这些年跟着他吃香的喝辣的,但是该他死的时候,他也只能让他去死。
但是郑梅怎么办?他不想她死!郑梅也不干净,她难道就不会被灭口吗?以他对秦天南的了解,这种可能性太大了。而且,现在这种情况,即便是欧阳宇那份证据没有出现,为了防患于未然,秦天南也很有可能会提前灭口。
所以,他不能再等了,必须马上送郑梅走,一分钟都不能耽误。再晚,恐怕就走不了了。
郑梅听到门铃声,连忙起身开门。她根本不用多想,这个时间来找她的,只能是夏云峰。
“云峰,怎么样?”她关上门就紧紧抱住了他,好像生怕他消失一般。
夏云峰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都弄好了,别担心!阿梅,你今天晚上就走,马上!”
郑梅抬头,定定看着他,“为什么?不是还没到那一步吗?我想陪着你!我怕,怕走了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阿梅,我也怕再也见不到你,但我更怕你出事!秦天南现在已经疯了,你不走一定会出事。听我的,快走。”
郑梅知道不到万不得已,夏云峰绝不会如此坚决,她不再说话,用力抱了抱他,有在他脸上狠狠地吻了一下。
“我收拾一下东西!”她转身走向卧室,眼中已经满是泪水,但她不想让他看见,不然他肯定会更难受。
她悄悄擦干了眼泪,拉起一个小巧的拉杆箱。需要带走的东西,她早就已经装进箱子里了。
夏云峰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没过多久,一辆半旧的出租车悄悄来到了楼下。司机是他多年前救过的一个流浪汉老魏,他给了他一辆二手车,让他跑出租。老魏就用那辆车赚钱娶了老婆,还生了孩子,即便生活并不富裕,但也平淡幸福。老魏对夏云峰感恩戴德,一直想着要报答他,但是夏云峰却从未让他为自己做过任何事。
夏云峰之所以这么做,不为其他,只为关键时刻能够用上。至于身边的人,他不敢保证那些人是他的人还是秦天南的人。
郑梅的事对他来说就是天大的事,他只能启用这颗从未用过的棋子,只为郑梅能够安全离开。
“阿梅,车来了!他会送你到该去的地方,然后你再给我电话,下楼吧!”
夏云峰从猫眼向外看了看,然后拉开了防盗门。
“云峰!我走了!你记住,我会一直等你。直到死。”
夏云峰抬手捂住了她的嘴,“不要说不吉利的话!我不能送你了,保重。”
郑梅点点头,最后深深看了夏云峰一眼,拉起箱子走向了电梯。
夏云峰关上房门,快步走到窗口,向下看去。黑乎乎的夜色让他根本看不清楼下的情景,出租车车灯的光芒并不足以照亮什么。他皱着没有,使劲眯起眼睛,好让自己能够看得更清楚一点。
人影一晃,他听到了车门关闭的声音,然后出租车调头疾驰而去。他定定站在窗前,视线向远处眼神过去,似乎在追随着那出租车,一颗心仿佛也跟着走远了。
几分钟后,夏云峰悄悄离开了郑梅的家,也是他们的家。他回头看了看门上的鲜红的对联。这还是他过年时帮郑梅贴上的。
出租车一路飞驰,半个多小时就已经出了城。老魏沉默着,他本就话不多,再加上他很清楚,自己此时什么都不要问最好。他只需要将女人送到夏云峰说的地方就可以了。
郑梅也没说话,隔着车窗定定看着窗外,和夏云峰相处的一幕幕在脑海中放电影般闪过。她一会露出了淡淡的微笑,一会又在眉宇间凝出了惆怅。
就在此时,忽然一辆卡车迎面冲了过来,司机似乎是疲劳驾驶了,根本没有躲闪的意思,径直撞向出租车。
老魏惊呼一声,猛地打了一把方向盘,出租车堪堪避开了卡车,却失去了控制,翻下了路基。
郑梅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紧接着便失去了知觉。而驾驶位上的老魏则是被方向盘挤压到了脖子,挣扎了几下之后,便停止了呼吸。
肇事的卡车并未走远,而是一个急刹停了下来,车厢里走下了两个汉子,拉开出租车的门,将郑梅从里面拽了出来,抬到了卡车上。
几分钟后,卡车消失在夜幕之中,原地只剩下那辆出租车四轮朝天,前轮还在缓缓地转动,似乎在诉说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