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得草棚,李攸烨牵了权洛颖的手,从怀中掏出一块锦帕,一点一点擦掉她脸颊上的细汗。做这些事的时候,她的眼睛一直明亮,一切就像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地发生,权洛颖顺从地仰着面颊,脖子随着李攸烨的动作别来别去,连续几个时辰的忙碌,几乎耗尽了她的心力,现在她只想闭着眼睛,好好地休息一下。李攸烨难得见她一副乖巧模样,眉梢懒懒地塌在一角,眼线向下垂出两轮月廓,累极的样子,心里生出一阵怜惜。时间就停在这个点上,权洛颖只感觉脸上有热流凑近,她本能的呼吸一滞,眨眼功夫,那点在她唇上的触感,已然离开。面颊刹那间罩上绯红,心如脱兔,呼之欲出。又羞又窘间整个身子落入一个柔软的怀抱,她忙把红到不知何种地步,无法见人的脸颊拱进那人的肩窝。可是现在双方身上都灼热,哪里能降下那里的温度,拖延掩饰中,只把这怀抱拖得冗长而又持久。
&ldo;权姐姐,你……&rdo;终于,李攸烨的声音打破了这份沉静。
&ldo;嗯?&rdo;仍未抬起头来,反倒是将额头从贴热的地方往边上挪了挪。
&ldo;你的头发……散了!&rdo;李攸烨真不想打破现在的气氛,但是后面好像有人来了,而权洛颖现在穿的是男装,让人看见了,再解释又得徒增不少麻烦。
&ldo;嗯?哦!&rdo;权洛颖只感觉刚平息的热血又一下子灌到头顶,忙从李攸烨身前闪开,别开头去急匆匆地去捋弄自己散落的头发,手忙脚乱,怎么也理弄不好,李攸烨淡笑着,伸出手指,帮她将发髻重新束好:&ldo;权姐姐,谢谢你!&rdo;
她精致的眼睛分外诚挚,看着自己,权洛颖呆看中几乎入了迷,这时候,后面的人也已经到了,她来不及问她&ldo;谢我什么&rdo;便止住了话题,迎向他们。是拨云等人,她们也忙完了,俱都筋疲力竭,尤其是杜庞,被几个姑娘招之来招之去,累得弓腰搭背,像头骆驼。见了李攸烨二人,哪里还讲的出话,苦着脸喊了一声&ldo;爷,权……公子&rdo;就捡了一块山石坐着歇脚,冰儿扶着娘亲紧随其后,只拨云看了她们两个,眼中别有意味。大家都累极了,胡万里临时腾出木屋,将他们等人安置,自己却挪去了兄弟的草棚,李攸烨等人感激不尽。所谓木屋,不过也只是比草棚多了几根柱子而已,众人实在乏了,也不去计较许多,地上铺一团稻草就躺下睡着。
李攸烨躺在破草席上,辗转难眠,她想着自己出来的这大半年,足迹几乎踏遍了半个玉瑞,所感所思却并没与想象中的逍遥快意,反倒是离开皇宫越远,对皇奶奶的想念越是深重,尤其是在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这种感觉便越强烈。和胡万里的一席谈话深深触动了她的心弦,玉瑞每天都有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中,这个事实,就像一记巴掌狠狠甩在她的脸上。也许是歌功颂德听得太久了,一旦粉饰的太平被打碎,那种没顶而来的挫败感一下子便剥夺了她的心力。
实在睡不着了,李攸烨便起来,小心翼翼开了房门出来。月亮斜落在天角,她看着外面一间间草棚的轮廓,像一座座令人毛骨悚然的坟墓,排满了整座山,似乎这就预示着玉瑞的明天。心里的思潮起起伏伏,没有注意到后面跟着一个人,李攸烨借着月色往山道上走了一段,看着前面有一点火光,她迟疑着凑近,见是一个两米多宽三米多高的山洞,一群人举着火把围在洞口前,似在清点着什么,直到独眼龙从洞中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升斗,吆喝:&ldo;怎么搞的,让你小心点,怎么还撒了!&rdo;然后几个人手忙脚乱地蹲下拾掇,人群敞开一道口子,李攸烨才看清他们在清点粮食。
&ldo;李公子!&rdo;李攸烨在远处驻足良久,突然听到后面传来一声唤。她回头,见胡万里肩上扛了一个麻袋,矮小的身材几乎被那重物压弯,可是仍然奇迹般地硬挺着,后面还跟着十几个汉子,俱都保持着同一种姿势。胡万里见了李攸烨,把麻袋放下来,重重呼了一口气,招呼后面的弟兄不要管他,继续往山洞走,然后扭头:&ldo;李公子还没歇息?&rdo;
&ldo;呃……&rdo;李攸烨有些局促,问:&ldo;先生这是在做什么?&rdo;
胡万里抹了把汗,用袖子扇着汗:&ldo;呵,山上的存粮不多了,我们就把其他山洞里的粮食都凑在一起!&rdo;
李攸烨一听,心里已经了然:&ldo;这么多灾民,恐怕早晚要坐山吃空!&rdo;
胡万里脸色暗了暗,叹口气:&ldo;希望朝廷早点派招安官员过来,否则我们只好再去抢粮了,我多一重罪过不打紧,只是又要牺牲好多弟兄了,他们原本都是些普通百姓,如今跟着我去做这些犯法的事情,我宁愿一死也不愿看他们再流血了!&rdo;
&ldo;先生!&rdo;李攸烨突然口气郑重。
&ldo;请您为了玉瑞百姓保重自己!&rdo;她的目光坚定诚恳,带着一股不容否决的态度,胡万里一时间愣了愣,只当她说的是山上的灾民,淡笑一声,回道:&ldo;李公子放心,有我在一日,我就会保这里的灾民一日,虽死无憾!&rdo;
&ldo;大哥!&rdo;独眼龙从山洞那边奔下来,见了李攸烨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然后二话不说,就把胡万里手边装满粮食的麻袋扛在了自己肩上,朝洞口飞快步去,胡万里叮嘱他一声:&ldo;你小心点!&rdo;
扭头又对李攸烨道:&ldo;我这位四弟,面恶心不恶,因为从前犯过法,逃到山里落草为寇,身上带着些强盗的习性,得罪公子的地方,还请公子多包涵!&rdo;
&ldo;先生言重了,在下不是斤斤计较的人,我看令弟重情重义,只是性情鲁莽了些,若是好生调教,也能一展所长!&rdo;
作别胡万里,李攸烨又继续往上走,到了整座山的最高处,捡着一块大岩石,坐下,遥望着璀璨的星河,心绪难平。从袖中掏出在山洞中抓的几粒稻谷,李攸烨点燃火折子,看着那干瘪的米粒发呆,这些据说是今年的新粮食,可是颗粒却如此瘦小,百姓用这个果腹,哪里能吃得饱。
凝神间,一个身影移到了旁边,李攸烨惊了一跳,回身看竟是权洛颖,松了口气,脸上荡起笑意:&ldo;权姐姐,你怎么醒了?&rdo;伸手把她接到石头上坐着。
&ldo;你在想什么?&rdo;权洛颖没有回答,在李攸烨旁边坐定,看着她手里的粮食问。她一直隐身跟在李攸烨后面,自然知道她做了什么。
&ldo;我在想,如果一个米粒有馒头那么大就好了,这样吃起来才过瘾!&rdo;李攸烨拈起一颗米粒,郑重其事地说。
权洛颖忍不住笑了笑,幽幽道:&ldo;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rdo;
&ldo;啊?&rdo;李攸烨只是随便说说而已,见权洛颖一脸淡淡的笑容,忽然想到在她的世界,再稀奇古怪的事也是稀松平常的,心里一沉,不再开口说话。
你为什么谢我?权洛颖其实想问。只是生怕听到让她无力承担的东西,只闭口不言,后半夜安静极了,山上的凉风带着独有的韵律,窸窸窣窣地响起。
突然刺耳的锣声淹没了山的呼吸,一瞬间将人的安宁剥离。李攸烨从石头上跳起来,往山下看去,见先前只有丁点火光的山表,刹那间燃起汹涌的火把,她拉过权洛颖的手往下面走。
&ldo;许大哥,出什么事了?&rdo;李攸烨在人群中发现许良柱,忙上前询问。
&ldo;官兵上来剿山了,我们下去抵挡一阵子,小外甥不用担心,他们只是虚张声势,每晚都来那么几次,我们都习惯了,你们照睡就是!&rdo;许良柱的胡子随着嘴的快速开合,呈现往外扩张的趋势,说完抄起大刀,带了一队携着武器的弟兄,往山下跑去。
&ldo;权姐姐,我下去看看,你在山上等我!&rdo;李攸烨对权洛颖叮嘱道。
&ldo;我和你一起去!&rdo;本来松松垮垮窝在手心里的柔荑,突然固执地握紧了她,李攸烨看着那双执拗的眼睛,道:&ldo;到时候,不要再忘了开隐身镜!&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