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澈这些年看过无数次,她领着姜临躲避姜家和姬家的追缴,谁知她教了姜临那么久的咒法,不是准备将姜临送到姬家求和,却打算让姜临回姜家。
她眼里含着泪,话却是冷的,别过头不看姜临:“我快死了,也早就受够你了,待在这儿脏了我的轮回路,有多远滚多远!”
风澈皱了皱眉,她分明生机蓬勃,无病无灾,怎么就说自己要死了?虽然这么久,看她虐待姜临,他恨透了这个女人,却也听她念叨“时间不多了,你要学会自保”的时候,怀疑她有太多不得不做的苦衷。
姜临表情终于有一丝动容,到底是朝夕相伴的养母,即使整日虐待,他听到死亡这个词,还是有些难以接受。他刚想问什么,就被姬听雪一袖子迷晕了。
姬听雪蹲在地上看了一会儿他的脸,像是企图在他脸上看出一个熟悉的影子。
过了良久,她开始大哭,呜呜咽咽地说着话,风澈只勉强听清了一些:“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我还是输了,注定看不到他长大……”
随后,她抬指开始描画咒法。
风澈从未见过如此血腥的咒法刻画过程,将自己的血肉一丝一丝地抽离出来,化作一道道符文,注入到姜临的灵府,最后用整个灵魂,作为咒法的最后一道封口。
她只剩下一副骨头,碎裂在地面,灵魂却在最后一刻,回身再次画了一道咒法。
“忘了我的好,你只需要恨我……”她低声叹息,点在姜临眉心,随后整个灵魂死寂下来。
风澈看不懂那道咒法的效用,但姜临醒过来时,愣怔地看着手里的玉佩,却懒得分半个眼神给地上那堆骨头。
他好像真的像姬听雪说的,恨透了她。
风澈记得,姜临曾经在少年时和他讲过,他儿时有一位养母,打他骂他让他受尽屈辱。风澈曾经天真地问他:“那她为什么要养你?她图什么?”
姜临答不上来。他说他每次拼尽全力想要理解养母对他的好,却只能想起对方带给他无穷无尽的痛苦与折磨,那些混沌不堪的记忆里,他的人生似乎除了黑暗便只剩下无休止的疼痛。
风澈看着毅然决然走出门的姜临,忽然明白了姬听雪最后一道咒法的作用。
她封印了姜临的一部分记忆,让姜临只记得她恨他,不知道她爱他。
然而,风澈曾经一度天真地以为,姜临的人生走到这里已经快要苦尽甘来,然而他发现姜临究竟身处何地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姜临的人生,就是浸在无穷无尽的苦痛里的,姬听雪带给他的,只是第一份而已。
他一脚踏出由养母编织的囚牢,出了大门,站在中州腹地,才正式踏进了地狱。
他从基本的生计难以维持,再到游刃有余,最后想到办法离开,只用了一年。
但这一年,几乎让姜临脱胎换骨。
一个九岁的孩子,在中州腹地摸爬滚打,费尽千辛万苦从吃人不吐骨头的深潭爬出来的时候,他已经不能称为一个孩子了。
他懂世俗最残忍的法则,也明白怎样无所不用其极地让自己活下来。他太明白中庸的道理,不显山不露水才能保全自己。
风澈终于明白为什么姜临在姜家要隐藏自己的天赋,甚至打算碌碌无为地度过一生了,自小学习的生存之道让姜临不得不这样做,可笑他年少那会儿居然常常恨铁不成钢地劝姜临更努力一点。
姜临的世界荒芜灰败,到了姜家也毫无改变,直到风澈看见自己出现在姜临的生命里,这个世界灰暗的背景色开始逐渐生动明艳起来。
那会儿风澈沉迷于小弟和大哥的游戏,于他而言,姜临是小弟,然而对于姜临,他又不止是大哥。在年少的风澈不知道的角落,姜临的意动抽根发芽,那些不经意的动作里,藏着汹涌的爱意。
这可惜那会儿风澈不懂他的一次次试探,更看不见他一次次因为自卑而退缩的动作。
直到后来烨城,风澈说拒绝了姜临想要同行的请求。姜临回到姜家,抛弃了保护自己的壳,真正开始用心练剑了。
他剑骨被剥离,断骨续生过程太过艰辛,每次练累了停下来,就开始拿灵剑的尖端在地上一遍一遍地写着风澈的名字。
一笔一划,写尽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