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黑如油墨的天坑,到了夜晚,却如明镜一般。
反着月光的天坑表面,呈现一种奇异的银色,如镜又如冰,表面月辉之下,是倒映的星空,仿佛纵身跃下,就能通往另一个世界。
九王爷就这么站在坑边的坡上,他背着手,微微地低着头,目光注视着坑中的星斗,脸上没有任何的神色变化。
夜风吹拂起赵普微乱的发,黑色的衣服,几乎与夜色的大漠相融合,只有皇家服饰藏于衣料中的隐龙纹,在月光下却是明显了起来。远远望去,身上似有九条若隐若现的龙盘绕,衣料随风微动,那九条龙,也似蠢蠢欲动。
九王爷站了一会儿,缓缓抬起头,望向对面的陡坡。
坡上并无人,只有一把不知何时插在那里的刀。
月光下,刀身反着银光,刀上的纹路和锈迹都清晰可见,从外形和锈蚀的程度来看,这是一把古刀了。
九王爷盯着那把刀看了一会儿,开口,“大费周章把我找来,就为了给我看一把破刀?”
随着赵普的话音落下,对面的山坡后边,缓缓地,走上了一个人来。
从身形看,这人一副少年模样,也就那么十多岁。
借着月光,赵普看清了对面人的样貌——一个少年,一双黄眸,以及耳朵上,一个造型奇特的牛角镂空耳饰。
赵普上下打量了一下那人,也没说话。
那人也打量了一下赵普,沉默了片刻,开口问,“你好似并未中我的摄魂之术。”
九王爷无所谓地一耸肩,“我好歹也是白鬼王教出来的,而且我之前领教过殷候的摄魂术,你内力虽高,但摄魂术和幻术都马马虎虎,起码比起那两位老爷子是差远了。”
那少年笑了一声,不解,“你既未中招,为何独自前来?是自信过度,还是嫌自己命长?”
赵普背着手抬头看看月光,倒是很自如,“我家小神仙金口已开,说了我今日逢凶化吉,所以我哪儿都敢去,没什么可怕的。”
少年仰天笑了两声,笑声带着一丝干哑,似乎已历经沧桑。
笑完之后,他看赵普,“有胆色,那你不问问我是谁么?我引来了天下江湖人,辽国西夏两路大军,布了四邪之阵,这一切,就是为了将你引到这里来,你那么聪明,不如猜一猜,我有什么目的。”
赵普微微地点了点头,嘴角带出了一丝笑容来,“你是什么人是什么目的,我上哪儿猜去?我赵普一直都只说自己知道的,从来不去猜些没根没据的。”
少年微微摇了摇头,还没等他开口,赵普却紧接着话锋一转,道,“不过有一件事情,我倒是正巧知道。”
那少年问,“知道什么?”
赵普伸手,示意了一下他的那个耳饰,“很多人都不知道这个耳饰是什么意思,只当是一种西域罕见的装饰品。”
那人疑惑地侧过头,似乎也没想到赵普竟然会说到他的耳饰。
“我虽然西域出身,但是对西域的风俗并不算太了解,我小时候跟汉人接触的时间也更多,不过么……”赵普淡淡一笑,“说来巧了,我偏偏就知道这种形状的耳饰是什么意思,也多亏了这玩意儿的提醒,大爷早有防备,没中你的招。”
少年一愣。
赵普不紧不慢接着说,“我娘当年离开中原之后,带着我逃回部族。虽说她从不提起,但我知道,她还是想念我爹的。毕竟在我出生的前一天,两人还是恩恩爱爱,转眼不到一天光景,就反目成仇了。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娘脖子上都挂着这样一个类似形状的饰品,一直到我记事,这东西都还在。直到我五六岁,那个饰品才被她拿了下来,放在了家中祠堂里,从此之后再没佩戴过。这个形状的饰品,有一个只在西域贵族之间流传的名字,叫浮珥,是忘情的意思。”
赵普的话说完,一阵微风过,风穿过那少年佩戴的耳饰上的空洞,有一种类似地哼唱一样,极细微、极轻缓的响声传出,接近于情人间的耳语一样,异常的温柔。
那少年呆愣了片刻之后,再一次仰天大笑,笑声悠远……那笑声伴着头顶转移着的星空,异常苍凉。
赵普声音平缓,似乎有些怅然,“我娘以前跟我说过,什么人会带忘情之物?长情之人。什么时候将忘情之物取下?真正忘情之时……你这耳饰佩戴了至少百年了吧……我虽不知你身份,但我知道,你是世间少有的长情之人。人活一世什么最苦?想要忘情却偏偏长情之人最苦。我虽不是什么热衷于风花雪月的才子佳人,却知道,长情之人若是能忘情,愿意付出一切。而若是有机会挽回所爱,他可以让别人付出一切。你是爱上了谁了?或者说百年前,你失去了谁了,让你如此不甘?兜兜转转好几世,也要将人抢回来?”
“哈哈哈……”
那少年的笑声再一次传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笑声似乎撕破了夜空,这一刹那,仿佛轮转着的星辰都停了下来。
“赵氏子孙是怎么出了你这么个后代?为皇者皆无情无义,怎么会有你这么个懂情的?”少年双眼都亮了,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赵普。
九王爷摇了摇头,“所以我这辈子都当不了皇帝啊,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说是无情无义的皇帝好,还是情深似海的皇帝好呢?”
那人缓缓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