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阆道:“我也一心待……小姐。”
“娘不是说了,昨日。唤殊儿。”
“殊儿。“
便是那一刻,殊儿心里真真切切感受到,有一部分沉睡在诗花酒画里的李殊儿已被葬在地下,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一部分被深埋。
第三十二折
后来的日子便甚是平静安稳,殊儿和顺阆算不得情投意合,彼此相敬如宾。殊儿说起仲秋品蟹的典故、丹墀上惊艳天下的新诗、公孙大娘舞剑、梅花蕊雪酿酒,顺阆便听不明白,却也认认真真听她说。顺阆谈及夏日琉云纱多卖了三两银子,后院新置办了三十架纺车、年末庄子上收了不少麂肉、与莫记茶叶掌柜往来送出去人参作礼。殊儿觉得了无意趣,总也听着。
一载后,掌柜和夫人总念着殊儿要她留个子嗣,殊儿说我还年轻急什么。其实她想留着身段练舞。锦袖纷飞时,镜中的女子像只云燕蹁跹。
后来,殊儿便不再坚持。又有什么意义。
她记得很是清楚。那一日恰是花朝节,梨花饱满地开透宋佛镇的街巷。她抄写着鹿蹊的新诗,心里如同一坛酿到数年后的窖藏。虽说与鹿蹊一世未见,她想,也许此生便没有缘分见他。当真是可惜。可他这样晶莹剔透的浸满诗情画意的公子存在于世间,笔下风月写给她知晓,已是恩赐。
展袖欢欢喜喜地凑过来,笑道:“姑娘,你有身孕了呢。大夫看过姑娘的脉案,直往咱家里道喜呢!夫人赏了我一对镯子,姑娘你看——”
殊儿心里一沉,笔尖登时不稳,墨珠晕开在熟宣上,像是眼泪。与合卺婚典一般,殊儿有孕,所有人都很满意,除了她。
殊儿并不愿作母亲。
明日局看到此时,夜明珠面露不忍。其实这很残忍。
她要与无意之人生儿育女。
她明明欢喜鹿蹊。
纵横道:“小白。我曾在凤翎城,沽酒在肆,华驹绕堂,见过鹿蹊一眼。”
李殊儿坐在地上,十指相扣搭在膝头。她有些失魂落魄地抬头:“鹿蹊如何?”明日局里的岁月,那样安稳,又那样遗憾。像一匹柔软的锦缎,千丝万缕刺痛她的心。
夜明珠道:“阿酒,且说给殊儿姑娘。”
纵横郑重道:“你倾慕的那个鹿蹊,的确是惊为天人。有一种人呀,一见到他,就像满夜的星辰争先恐后地涌进眼里,他的容色无暇,简直像白玉雕就。对。他很好。就像你想的那样好。甚至比你想的还要完美。当时,还有很多妙龄少女窃窃私语,她们说,这样一个人,当真是皮肉堆成的?他不止如此,还举手投足都落落大方,风雅出尘,甚至尘土都不舍得沾染他足下纨靴。殊儿,有胆子,你就去单枪匹马地争取他,谁说他不可能是你的?等你悉心雕琢自己,直到配得上他,他就会是你的。可你要去,你要走出宋佛镇,让你自己也发光。直到他看见你满身的星辰。”
夜明珠摸了摸纵横的下巴,纤细指尖顺着锁骨起承转合:“我竟不知你今儿说出这样一番正经儿说道来。”
纵横将酒坛里的短剑□□把玩着,捋一捋朱红的长流苏:“我最正经儿了,小白。”
李殊儿只望着那明日局,许久说不出话来。
半晌后,她方抬眸,真切地看着夜明珠和纵横二人。谁也不知道,她心中所想。
且再看回那明日局幻境。
李殊儿得的是个男孩儿。掌柜和夫人商议,取了孩儿的乳名,唤作绿蕉。
夫人自然是眉开眼笑,日日抱着小绿蕉便不放手。顺阆亦是欢喜。唯独殊儿穿了绣着碧桃的寝衣,一脸冷漠躺在榻上。她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孩子可爱,甚至觉得这是另一重枷锁,将她的诗赋舞步推出另一重高山远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