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井秀一说:“必须封锁东都水族馆的地面出口。窃听装置需要目镜对准光信号,这一点只有我能做。” 摩天轮顶端下临无地,距离最近的大厦也在六百码开外,没有一个人能突破这个极限,除了最顶级的狙击手,赤井秀一。 安排完任务,他又转向柯南:“至于你……” 赤井秀一沉默片刻。 柯南心知肚明,自己的存在在作战时无比尴尬。无论缩小前还是缩小后,他的身份都有个不变的标签未成年;这就意味着他不像其他两人一样,经受过系统的战斗训练。 两个成年人不可能放他直面一线,而他自己也不是偏安一隅的性格。 “那我来帮你呢?”柯南提议,“光线从目镜到感应器,在模数转换器解码的电脑上也需要人操作吧。” 赤井秀一却出乎意料地拒绝了:“我一个人就行。” “这样,有一个任务交给你,去坐摩天轮,将每个轿厢舱壁的灯珠换一颗。” 这是监听的备用方案,一旦外围的霓虹灯管失效,藏在轿厢灯珠内的窃听器就会启用。原理同样是振动检测,灯珠会将机械波转化为闪烁的光信号。 但轿厢与摩天轮顶相隔太远,高空、狂风,摇晃会成倍地放大轿厢自身的旋转杂音,一旦启用轿厢,就意味着情况已经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所幸霓虹灯管工作正常,嗡鸣的电流声中,两人的对话无比清晰地响在耳畔: “我看过首映,那可真是一部好电影。” 朗姆也扔下一部手机,神色自若地续上了刚才的话题。 唐裕哦了一声:“赫本的公主令人神往?” “不,现在是值得怀念。” 没人会单纯认为,这样大张旗鼓地断电、清场,只是为了他们无关痛痒地交换两句彼此对电影的喜好。 闲谈是抛出的话饵,两人像狭路相逢的猎手,绕圈打转间互相观察,谨慎地评估着对方的底线。 朗姆说:“‘在她身上呈现的是一些消逝已久的品质:如高贵、优雅与礼仪等。’呵,相同的话总是在说,人类永远是一种茹毛饮血的生物。” 这次唐裕没接话。紧接着朗姆又道:“但即使对这种野蛮的存在,也总有种追求是永恒的……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不是吗?” 他先开一枪。 柯南大脑飞转。 全神贯注的状态下,耳机本身的沙沙底噪都消退了,他似乎置身于一片纯黑的空间,耳旁的对话组织成发光的文字,一条条悬浮在他眼前。 唐裕模棱两可道:“我以为每个人都在路上。” “你当然可以这么以为,那可就没我们现在什么事了。” 唐裕似乎笑一声,柯南并不确定。他被朗姆不轻不重地刺了一句,便从善如流地改口道:“有的人走偏了,有的人从来没上过这条船。” “是啊,古来今来,渡海的船哪是一个人造的呢?”朗姆意味深长。 “想要做成什么,都现需要一个组织,但渡海的船造好了,你也只能做海上的舵手可不能保证所有水手都一条心哪。” 唐裕:“无论其他人想法如何,只要航行能到终点不就行了?” 几秒的沉默。 耳机短暂地陷入寂静,片刻,朗姆突然间大笑起来:“英雄所见略同!” 柯南隐隐察觉到,这似乎是种表态般的语句,两人借此交换了什么立场,而那几乎可以肯定是一致的。 不过短短两句机锋,紧绷的气氛肉眼可见地逐渐缓和。但身在局外,柯南听不懂。 他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我猜你还会说,有人想毁掉那条船。”唐裕又说道。 “当然。当然!”朗姆双掌一合,“一个伟大的胜利,到来前必然要排除万难。来自外部的敌人不可怕,内耗才是毁灭性的灾难。” “即使你我间互相撞上你砸船舵,我拆零件,相互碰面,只要谁也不说,这件事就未必发生过。你觉得呢?” “……我觉得?” 唐裕意味不明地反问一句,他没有再开口。 接下来几秒的安静中,柯南猛然意识到:他们在权衡手里的砝码! 朗姆控制了松田阵平,唐裕作为苏格兰,更是早早掌握了他的命脉。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对谈与试探,更是逆境下朗姆的极限翻盘。 赤井秀一的推测没出错:他们能猜出苏格兰出手在针对朗姆,朗姆自己当然更是早早地猜到了这一点,没有出手,只是因为他找不到回击的时机! 他在明处,而苏格兰始终在暗。 暗中的人没有破绽,其本身无懈可击,直到一场任务的意外,让松田阵平阴差阳错落到了朗姆手里。 一天前,三人在阿笠博士宅中的推理进行到米花银行抢劫案时,降谷零突然按上白板:“等等。” 他并指成笔,慢慢从这一行字下划过: 米花银行抢劫案→间宫贵人。 “间宫贵人出现在警视厅、又被公安带走,这件事发生在哪一天?” “我看看。” 电话中纸页翻动,目暮十三报出了一个日期,正是海上货轮爆炸、赤井秀一被爽约的那一天。 降谷零瞳孔一缩,电光火石间他似乎突然想通了什么,低声喃喃道:“是他放出的消息。” “那些人早就沆瀣一气……账簿的下落一出,上午间宫贵人指认我,晚上立刻用货轮做局!引我过去的人是他,他……” 他语速越来越快、越来越流畅,却突然在一瞬间戛然而止!降谷零触电般抬起头,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愕然,他猛地从白板前倒退几步。 “所以,他……” 这段话语义含糊,像只说给自己一个人听的推理。 话中大量使用了第三人称的代词指代,每个“他”的对象却不尽相同。 柯南不明就里,赤井秀一敏锐地问:“你在想的,和‘账簿’有关?” 这次降谷零却说什么也不开口了,他双手紧攥成拳,灰蓝的瞳孔里神情晦涩。 赤井秀一又说:“现在我们是同盟,希望所有的消息都能互通,哪怕是一行不起眼的线索,带来的收获都很可能远超预期。一旦隐瞒,后果不堪设想。” 他的话的确是这个道理,没有信息共享,三人各自奋战的话,他们很可能连苏格兰的目的都推理不出来。 但降谷零却不买他的账,他冷笑一声,反唇相讥道:“你呢,又藏了多少情报?” “……” “你我都有隐瞒,就不要逼着别人先把自己的情报说出来了。”降谷零隔空点了点,“不过,有件事倒是可以共享” “你不是想问我,怎么从组织的围剿下活着出来的吗?因为有个人救了我。” 他看着赤井秀一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松田阵平。” 叛逃组织的波本来到阿笠博士宅,甫一露面,就排除了苏格兰候选者中,松田阵平的错误答案。 他可以一口气将自己的经历说出来,可降谷零并没有。直到后续的推理中,他才慢慢吐露,由于松田阵平的掩护,自己才得以在围杀中逃脱生天。 为此,松田阵平落入朗姆之手,后者又将他作为筹码,推上了与苏格兰的谈判桌。 …… 无论如何,柯南无比鲜明地意识到一点:所有人都有隐瞒的事。 说到米花银行抢劫案,白板前的降谷零在想什么? 他在从地下研究所逃跑的路上遇到了波本,在此之前,他又在那里经历了什么? 赤井秀一亦然。他对唐裕的怀疑究竟从何而来?唐裕从警校毕业七年,经手的案件大大小小不计其数。凭什么他就能锁定村上浩一案?凭什么偏偏就是他能从橘境子口中撬出真相? 两人却都对此闭口不谈。 毋庸置疑的是,赤井秀一与降谷零交换了一部分情报,更多的却仍然保留在他们自己手中,所以短暂的交流之后,众人便重新各自为营。 就像今晚的分工一样:赤井秀一在六百码外的大厦顶楼,操控窃听装置对准霓虹灯;降谷零则带队守在东都水族馆地面入口,负责fbi的全权指挥。 至于柯南自己,他也同样没有选择两人中的任何一个,独自来到园区外,离摩天轮直线距离最短的地方。 他在树丛与栏杆的掩蔽中举起望远镜。 夜色沉沉,阴沉的天幕将摩天轮顶的身影虚化成两个轮廓,看不清更多细节,电流却将对话近在咫尺地送到耳边。 再开口的人还是朗姆: “我知道,已经到这一步,你未必肯就此停手。但合作吗,不是对抗,哪有盟友也一定要势均力敌的道理呢?” 意识到两人在斟酌底牌,柯南一瞬间想通了更多的事。 朗姆的手里捏着松田阵平的命,而唐裕充其量在信息上占优,人命与资料,两者显然在分量上是不对等的。如果天平两端只有朗姆和苏格兰,那在朗姆挟持住松田阵平的那一刻,苏格兰其实已经输了。 之所以还能谈判,是因为一个不可或缺的场外因素。 为什么朗姆刻意要选择在摩天轮顶端见面?为什么闲聊前要大张旗鼓检查?为什么要屏蔽所有信号? 因为朗姆害怕的,其实根本就不是苏格兰本人。这场对谈绝不允许有第三人在场,是因为他们在提防另一个人,一个从不在场、却像幽灵般徘徊在组织每个人心上的存在! 朗姆真正忌惮的是boss。 信息的重要性不如人命,可当信息随时会被捅给boss,它就成了个危险的不定时炸弹。所以,即使朗姆手握一个人的生死,也只能成为他邀人谈判的入场券。 听懂这些,原先谜语人一样的表述也渐渐有了解释。朗姆说这件事没发生过这是在提议各退一步;朗姆说合作不是对抗这是在寻求利益一致。 他想双方各自销毁彼此的把柄,并就此封口不谈,两次请求却都在对方这里碰了软钉子。 “……原来我这么说过?”唐裕语调微扬。 柯南确信,这又是一个难以接话的回复。 朗姆的话音都随之一哽,他顿了顿,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才咬牙说:“他已经知道了。” “……” “只过了三小时我没有汇报,也没让任何人走漏风声,然后他的车就来了。”朗姆又说,“三个小时。你甘心这样一直被监控着?” 这一句王炸效果斐然,只一出口,耳机里霎时间沉默下去。 哒-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