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玹:“说到这里,你是否觉得,三郎义气,本宫比之不及?”李玹说起李焕,不像深恶痛绝,似蕴藏着复杂的心绪,倒隐约有点羡慕似的。夜色深重,群青本有些困倦,但提起燕王,她顿时清醒过来:“殿下,任何人遭遇失母之痛,都无法原谅燕王。又何况……后面的事奴婢知道,元后去世,圣人封燕王的母亲为后,就是现在的皇后娘娘。殿下如何厌恶燕王都不为过。”她绝不放过任何一个诋毁燕王的机会。“不止。”李玹轻飘飘地说,“本宫遭遇折磨时,父皇承诺了三郎做太子。”话音落,他神色微变,意识到说多了:“此事过去了,不要外泄。”“奴婢知道。”群青一顿,“殿下说燕王义气,是因为燕王并非嫡长子,不必背负责任,所以可以肆意。倘若殿下没有自小的限制,想来也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人。”李玹手中的奏折正好批完,迷迭香气令人平心静气,只觉得她的声音像夜露一样清凉,像秋风穿过发丝,窗外的蟋声都清晰起来。“去睡吧。”李玹放下折子,语气罕见地温和。-群青深夜才睡下,天亮时,又被院中的吵嚷声惊醒,忙穿好衣裳来到前院。寿喜被揽月几个围住声讨,一见她来,讨扰道:“青娘子,替奴才说句话吧!”群青这才注意到,他手中托着一只木盒:“这是什么?”寿喜示意她将木盒推开,里面是一枚比蚕豆更大的碧绿色种子。“这是宾使赠的琉璃国‘优昙婆罗’的种子,传说此花十八日开花,花期很长,施与妙香、破秽止恶。殿下口谕,让良娣把此花种在花圃中,务必精心养护,使其开花,燃灯古佛诞辰时,奉入碧泉行宫,以展现良娣有佛缘。”这不是好事吗?群青转向揽月,揽月满脸委屈:“若是只给我们也就算了,你问他!那琉璃国使臣,同时赠给了宝安公主,除了种子,那边还有佛经、珠宝,好几个箱子,分明就是欺负我们。”寿喜对群青无奈道:“原本谈得好好的,宝安公主突然给使臣飞书一封,一个使臣便嚷嚷着要见公主,但因公主禁足不能相见,不知她信里怎么说的,他对良娣这边有了敌意,非得要良娣奉花参加燃灯佛诞。”阿孟奇怪:“宝安公主都被禁足了,外面全是侍卫,怎么递出去的信?”“人家可是前朝的公主,手眼通天,安知侍卫中没有她的人呢?”阿姜抱臂凉凉地说。群青问:“那个作梗的使臣,可是叫阿提涅?”“是他。”寿喜蹙眉,“此人是节+完整章节』(),唯有脸上的丝缕的疼痛,提醒着她和旧日的瓜葛。“寒霜雨露”吃完了,近些日子,她的脸又开始隐隐发疼。李郎中曾经说过,他推移过的骨,会在她二十岁骨骼定型前慢慢长回原状,若不用药压制,这个过程疼痛难熬。是她年少轻狂时自己选的路,只能自己忍着。群青接过那木盒:“除了种这枚种子,殿下还有什么交代吗?”想来杨芙禁足的日子过得并不好,竟走了步险棋,在这个节骨眼儿,违规飞书给琉璃国使臣。她早知道宝安公主的势力尚存,不会那么轻易让郑知意一个出身低贱的小娘子如愿,登上那最高的位置。寿喜叹了口气,小声提醒:“青娘子可要抓紧,这燃灯佛诞就在月末。这是琉璃国的圣花,若是在良娣这里花瓣掉了、叶子黄了,还有的借题发挥呢。”“种出一朵花就有佛缘了?还不是他们说了算,偏偏皇后娘娘笃信这些。”揽月恨得牙痒痒,“没佛缘会怎么样,有了这个名声,难道我们良娣做不了太子妃了?”“揽月,你去挖个坑,把它种下吧。”群青把盒子递给揽月,“公主不是已经种下了吗?既然赶时间,我们不要落了下乘。”揽月只得跺着脚去了。寿喜微讶:“娘子已经想好应对了?”群青坦诚道:“没想好。但在这里吵闹有什么用,对方既然出手,还不如顺势而为,看他到底想干什么。”一连三日,群青梳妆时,揽月都挤进偏殿,双手交握,对着她放在高处的羊头香囊念念有词。“你在干嘛?”群青正在挽发髻的手停在空中。“我学学你,许愿那破种子早点发芽呀!”揽月急急唤道,“若蝉,快来,帮我发愿。”“我只给姐姐发愿的……”若蝉看起来不太情愿,被揽月吼得缩了一下脖子:“清宣阁的事务便不重要吗?”若蝉只得颤巍巍地拿起了自制的拂尘,开始作法。群青看了看那羊头香囊,倍感荒诞。这是她父兄的遗物,要保佑也该保佑她,怎么会保佑揽月呢?那优昙婆罗的种子埋下去三日,毫无动静。清宣阁的宫人,连同郑知意一起站在花圃前。群青当机立断:“挖出来看看。”“要不算了,再等几天,十八天内开了就行了吧?”揽月紧张地哼哼,“万一铲子把它挖破,得不偿失。”小内侍已徒手把种子刨出来,小心地放在群青手心的素帕上。群青一点一点将它擦拭干净,种子鲜艳而坚硬,还是第一次在盒中的青葱模样:“十八日就开花,它的生长应该很快。若是普通的种子,浇了水、埋进土数日,不说发芽,起码应该涨大一些才是,不应该毫无变化。”“这是西域的花,万一它就是不一样,在最后几日疯长呢?”揽月紧张起来。她想过这花可能会出问题,没想到连种都种不出来。()“既然你不放心,那我们再确认一下。”群青唤来那小内侍道,“我看你瘦弱,身子轻,你会爬墙吗?”此话一落,所有人都惊讶地看向她。“奴才,奴才会……”群青似乎全然没看见那些惊讶的眼神:“我去引开金吾卫,你爬墙进鸾仪阁看看,既是前后脚种下的,宝安公主那边可曾种出来了。”半个时辰后,小内侍带回了不算好的消息,他伸出拇指和食指比划道:“他们的优昙婆罗已长得这么高了,和蚕豆苗差不多。”群青默不作声,众人心中煎熬忐忑,偏偏清宣阁种不出来,燃灯佛诞拿什么交差?郑知意急了,拿过种子看了看,又晃了晃:“邪了门不成?为何到我们花圃中便不长了。不对,肯定是那狗屁使臣使坏,故意与我为难!”揽月捂住了她的嘴,那小内侍接着说:“对了,青娘子、良娣,奴才回来的时候发现一事:咱们的南苑的院墙外砖松动了,上头也有几个泥脚印。”“这是何意?”揽月呆呆地问。郑知意道:“傻呀,意思就是,这几日也有人爬过我们的墙头呗。前几日下雨,地上泥泞,脚印都留在砖上了。”
说着,她沉下脸:“东宫的院墙都敢爬?叫工匠把院墙加高,墙上给本宫竖起碎瓷片,别叫贼人进了殿中!”“良娣慢着。”群青闻言,眸光却闪了闪,“若良娣信得过奴婢,奴婢以为,先不要设防。”“那青娘子说,该如何做?”郑知意望向她。“院墙不要加高,但要人守着,当做不知道有人来过就是了。”群青说,“揽月,你去挖一颗矮一些的蚕豆苗,移栽在优昙婆罗的位置。”揽月给那优昙婆罗单独辟了一块地,外面用小木棍支了个防虫蝇的笼帐,可谓是精心养护,眼下要换成一颗豆苗,不免心中惶恐。但理智告诉她,群青说的,总有自己的道理,只好去做。群青接过那坚硬的种子,面色沉静:“至于这优昙婆罗,先在花圃其他位置埋下。既然它可能有问题,我们就做两手准备。”“如何两手准备?”郑知意问。“若蝉,揽月以前说你会缠花,能给我看看吗?”群青跟着若蝉进了仓库,看见她拿出一枝从前缠好的荷花,落了灰也掩不住那生动鲜妍的色彩。群青不禁接过来,用手触摸,花瓣的尖角缠得硬挺扎实,使之既有花的形貌,又泛着丝缎的光泽。“早知道你有这种手艺,就不必让良娣种花了。”群青笑道。若蝉闻言,脸更红了,但也因这称赞而十分欣喜:“姐姐可是想让我做缠花,缠一朵优昙婆罗?这缠花远看时形如真花,想来我们燃灯佛诞和使臣站得很远,可以应个急。”群青点点头,问:“十八日之内,可以做好吗?”“可以是可以……可是姐姐,”若蝉面露难色,“我没见过优昙婆罗,不知它长什么样。”群青一怔。倒是忘了这一点,这优昙婆罗是长在西域的花,大宸宫人们谁都不曾见过。她也只是在典籍中匆匆一瞥,隐约记得它是白色,大小似昙花,又有分别。但要说细节,确实一团模糊,记不清了。“你先备好缠花用的丝线和铜线,丝线选取玉兰白,等我消息。()”群青说。-李玹的一件御寒大氅落在了清宣阁,小内侍带来消息,群青将其打理折好,放在金盘上送去东宫。殿门紧闭,内里隐约传来李玹和谋臣的争执。≈ap;ldo;青娘子给奴才就行了。?()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寿喜接过金盘,叹口气同群青说,“又是在为那肆夜楼的事吵闹。”群青听到与肆夜楼相关,竖起耳朵:“公公,那是什么事?”“还不是那个滚钉板告状的民女。”寿喜说,“事越闹越大,有一些流民徘徊在肆夜楼附近,殿下是不得不去一趟了。”群青袖中的手指攥起来,感觉到几丝锐痛。滚钉板是一种极端的告御状的行为,告状之人需要手捧状纸,赤足从尖锐的顶板上走过去,以示自己绝无诬告之心。能滚钉板告状的,想来是求告无门,受了天大的冤屈。群青忽然对肆夜楼的任务没那么排斥,道:“殿下今日就要去吗?”“三司那边还在审案。殿下打算今夜巡访肆夜楼外,安抚百姓,只是宫外危险,那几个谋臣不愿冒险,需要布防准备。”寿喜说,“青娘子记得今晚叫清宣阁准备些吃食,给殿下垫垫肚子。”“是。”群青应道。她返回清宣阁,正撞上礼部官员们议事结束,四五个文官攀谈着走过来,群青退立一旁,让他们先行。视线中,一人宽袖下的手腕上,掩藏一串深色的檀珠。她向上看去。陆华亭和她擦身而过,扬起她的碎发和披帛,低语飘散在空气中:“今日酉时三刻,东西在石洞。”群青一怔,不知他怎么偏偏挑了今晚,太子刚好也去肆夜楼,对她来说很是冒险,她道:“我得夜值……”那群文官已如风一般走过去了,陆华亭回过头看她,故意侧了侧耳,上挑的黑眸中满是无辜,那意思是“你说什么,没听清”。群青裙摆一掀,转身走了。等到四面无人时,她从那石洞深处找到了一个布包裹。回到殿中,关门落锁,群青仔细查看,包裹里面有几套衣裳、首饰,一枚燕王府的鱼符,还有她要的临时出宫的符信。一张纸拿在手里,群青眼中倒映天光,极其专注地研究这张符信。上面是天干地支,代表日期,中间是绘制符文,下面还有八个意味不明的篆字。她问陆华亭要符信,本也是想借机拿到符信研究一下,看能不能找到规律,好假造一张。现在看来,那八个篆字应该详细地对应着地名、性别、时效之类的具体信息,只要有一个对不上,都会露出马脚()。只是除了陆华亭和户部,谁也不知这套密钥是如何对应的。群青暂时放弃了假造的念头。她卸掉钗环,换上一套看不出品阶的短宫装。离开之前,群青最后检查了一遍清宣阁上下,看见揽月还坐在小马扎上,在对着没发芽的优昙婆罗发愁。不知怎的,群青脑中闪过那只带着檀珠的手腕。她忽然想到,陆华亭既做过佛门弟子,跟增珈法师有私交,增珈法师本是琉璃国名僧,想必他应该见过优昙婆罗吧?想到此处,群青跑回南苑,气息不平地伸出手:“把那种子挖出来,给我。()”揽月神情讶异,那颗埋入土中不到一天的种子,又被刨了出来,递到群青手心。群青把种子包好,放在包裹,对揽月道:≈ap;ldo;我要出宫,找外面的花匠看看这种子,路远难行。若殿下提前来了,便说我被掖庭叫走了,晚些时候回来。?()?[()]『来[]≈ap;看最新章节≈ap;完整章节』()”揽月马上赞许:“你放心,我明白怎么回话,快去看看这种子吧,急死人了!”群青拿着燕王府近卫的鱼符出了宫门,热闹的长安城再度呈现在她眼前,天色暗下,像墨色的纱,披落在来往百姓的身上。凉爽秋风吹到在她脸上,却引发了脸颊阵阵的疼痛,群青抚了一下脸,手指马上移开。大约是因为太子今日要出宫,城内防御甚严,群青没走两步,便遇到了查证符信的侍卫。群青把符信递给他,那人看了两眼,挥挥手:“去吧,可是小娘子,你这符信是今日的,过了午夜可就要换新的了。”群青面上点头,心内冷笑,如她所料,她这符信是临时的,陆华亭真是一点便宜都不肯给她占。但既然出来了,她自然要先办她的事。她收好符信,快步走向养病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