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看见那名严格的教练将最胆小的男孩骂哭了,不禁摊开手掌,观察自己的指尖的纹路。
知道,却还是把这紧要的事往后排,那么对魏参而言,现在正在做的事一定更重要。
教游泳为什么会是重要的事呢?商明漪聪明的大脑飞速转动。
“你的伤都没好……痛不痛。”她小声问道。
烧伤的创面当然不能碰水,魏参有医疗救助常识,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可他偏偏主动来游泳馆,这是什么意思呢?
没有回答。
不过眼前宽厚的男性肩膀很小幅度地沉了下去,可以理解为沮丧,也可以理解为放松。
过了好晌,魏参打破沉默,声音随着水浪缥缈远去。
“给你说个故事吧,关于我的。”
故事的来龙去脉不稀奇,刻在孚林镇加油站旧址的碑上,歌功颂德泫然欲泣,还有座雕像,魏安的形象格外高大,牵着妻子。
而魏参说的,是宣传册不曾提及的,一个平凡的家庭真正该有的生活。
“烧伤,这点痛算什么,我学会游泳那年是4岁,你还没出生,春天,孚林镇发洪水,后头几个月,谁都不敢去池塘里游泳,我天不怕地不怕,一个人去池塘抓泥鳅,被我爸发现,他气得直接把我扔河里,等我呛得有进气没出气,他把我捞上来,用藤条打了我一背的伤。”
他忽然收声。
背上有几道冰凉的抚摸。
停留些会儿,冰凉就有了温度,他甚至能想象到那只莹润俏丽的手指,如何划下他的背肌,跟随水珠在蝴蝶骨上留下水痕。
很痒,痒得发烫。
游泳馆外,鹅毛大雪再次张扬地铺陈着寒冷,室内外冰火两重天。
商明漪欣慰道:“那很好,你爸爸打你,没有留下伤疤,那你的手腕一定也不会留疤的。”
“没疤吗?我没看过。”魏参无所谓,“估计我不是疤痕体质。”
“嗯,如果你也把我扔到水里,让我努力利用求生本能学会,我一定会很讨厌你。”
自有记忆来,商汀兰待她就是含在嘴里怕化了,一开始,商明漪表现为口齿不清晰,懒,不爱开口,跟同龄人玩不到一块去,经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研究奇奇怪怪的东西。
数字,公路指示牌,超市条形码,这些她格外感兴趣,但要背诗她就远逊于他人。
直到确诊谱系障碍后,那些看似‘天赋异禀’的特长行为,都成了需要纠正的异端,商汀兰没有放弃她,果断跟不负责任的丈夫离婚,数年如一日地进行干预,粗暴的教育方式注定与她绝缘。
商明漪可不认为魏安的做法是对的,不过,听魏参的语气,似乎留恋不已。
这也是她需要努力理解的。
魏参察觉出来了,说道:“可能我没办法跟你说明白,有些父母爱孩子的方式,跟恨孩子没什么差别,我爸对我是很严厉,所以,他简单直接教我游泳的方式,让我记恨他很久。”
“是吧。”商明漪连声附和,“我就说,爱和恨是很难的学问,我不懂,不代表我少了什么或者笨,况且,你也不一定懂,对不对?”
“说得对。”
话音未落,他转身将商明漪拉下水,杀她个措手不及。
“啊!——呜——”
恶作剧成功,尖叫吞进水里,魏参一顿大笑,但他不敢真的被讨厌,所以右手与商明漪食指紧扣,一点也不敢松开。
商明漪头一低,闷头朝魏参大笑的胸膛实施报复。
“我真的会生气!”她的下巴被捧住,从水里抬头,颤抖着睫毛控诉,魏参则飞快抹去她满脸水,低笑道,“还没习惯吗?”
不知道是说习惯他的野蛮教学,还是习惯被水淹没的不适。
那个教练还在不厌其烦重复:“蹬腿!下沉!蹬腿!下沉!”商明漪听了,索性捏住鼻子沉了下去。
几秒后松开,发现自己真的学会水中闭气了,于是踩着魏参的脚浮上来。
哗啦啦啦,水花褪去,魏参正眼角含笑望着她:“恭喜你,水儿,你迈出了第一步。”
原来他的手放开了,这一套动作都是商明漪独立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