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六娘默然打量萧劭片刻,示意他坐到自己对面。
“我与你母亲三娘是手帕之交,你也不必生分,唤我一声六姨便可。”
萧劭态度谦恭,“是,六姨。”
殷六娘的眼睛,形状生得跟阿渺很像,却又截然没有那种水气氤氲的柔软感,相反很是锐利。
她盯着萧劭看了会儿,似是陷入回忆。
“看到你,就像看到你娘似的。我与她相识于幼时,性情迥然不同,感情却一直很好……那个时候,也是机缘巧合,我与她同时有孕,只不过她的那一胎未能保住,萧景濂便做主把阿渺送去了她膝下抚养。”
萧劭听她提到自己父皇,从座上起身,顿首行礼道:
“昔年之事,虽只听家母提过寥寥数语,但我明白父皇所为实是有愧,今日子代父过,向六姨请罪!”
殷六娘道:“起来罢。我不像你母亲,慈悲宽怀,能原谅任何的罪过。你也不像萧景濂,所思所想都写在脸上。所以你代他向我谢罪,实在毫无意义。”
萧劭领悟着殷六娘的言下之意,不觉微微凛然,意识到自己此时面对之人、绝非等闲之辈。
他斟酌问道:“六姨来凉州之后,可是一直住在安平王府?”
他心中一直疑惑,为何以往替阿渺找寻生母、毫无踪迹可循,而上次来凉州会见周孝义之际,轻而易举就“凑巧”打听到了殷六娘的下落。现下再作揣度,这里面怕是少不了对方的有意为之。
殷六娘点了点头。
“我自逃离建业之后,一路北上,中途曾偶遇过那时还是凉州都督的周孝义,受过他的一些恩惠。后来我南下江州,嫁给了祈素教的教主单钺为妻,与他育有一子。单钺病故之后,祈素教内部分化严重,我们孤儿寡母、手无兵权,很难将一盘散沙重新聚拢,这时,我便又想到了周孝义。”
有了周孝义的帮助,殷六娘很快平息了教内几股反对的势力,将控制权重新掌握回自己手中。
“周孝义原本就看不惯门阀当道的朝局,又因为我的缘故跟祈素教搅到了一起,索性便叛出齐国,自立门户。而我也率领着祈素教的教众,投靠来了凉州。”
殷六娘面色泰然,丝毫没有任何羞涩的意味:“当然这里面,也有些私情的成分。我长得不丑、人也不蠢,周孝义的正妻去世后,就一直想娶我续弦,很多事上,也都对我是言听计从。”
萧劭此时终于明白过来,为何周孝义见到阿渺之后,就对她格外关注宽容。想来他早已知道、或者猜到阿渺就是殷六娘的女儿,所以抱着讨好的心态,爱屋及乌。
“那六姨此次,是打算要跟阿渺相认吗?”
殷六娘审度着萧劭的神色,勾了下嘴角。
“你很着急让我认她是吧?凉州局势未定,你却带着阿渺前来,想必早已打定主意要让她见到我这个生母。而听了我刚才的话,你或许又想,待我与阿渺相认之后,凭着我与周孝义的关系,你便更有把握说服他与你结盟。是也不是?”
萧劭并不否认:“若是能两全其美的事,何故而不为?”
“两全其美?”
殷六娘涂着丹蔻的指尖,轻轻敲着凭几,“你想要的,是怎么个两全法?”
她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或者说,你想让我告诉阿渺,她的生父是萧景濂、还是另有其人?”
萧劭神色渐转凝肃。
殷六娘继续道:“我念在当年与你母亲的情分上,自然是想帮你。如今战局危急,没有周孝义增兵相助,你好不容易守住的那点齐国基业,很快就会被一点点吞食掉。
可周孝义提的那些条件,看似有些趁人之危,但他确实也有他的顾虑。毕竟他曾经是十恶不赦的叛臣,你如今有求于他、自然什么条件都肯答应,等将来他帮你赢得了天下,你再翻出旧帐、置他于死地,他怕是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所以他要与你联姻也好、掌控兵权也好,都是出于为自己多求一份保障的目的。
另外,旁人只知他那养子是病故,可实际上却是因为之前与安氏交战落下的伤势反复、方才导致的病情恶化。周孝义心里对安锡岳有恨意,兵权上的要求怕是也不会松口。换作从前,你自然可以跟他继续讨价还价,但如今沂州被南朝的楚王占了去,你晚一日发兵、就少一份胜算,就算你跟周孝义最后都得死,你也必然死在他前头。他笃定了你无路可退,便绝对不可能让步。
但如果我的女儿,是萧景濂的骨肉、是大齐的公主,那周孝义心中对于皇室的不安,就会消除一些。而若是阿渺将来再嫁给了安氏的那位公子,冲着我的面子,周孝义亦不至于在明面上与安氏为敌。你再同他谈条件,就会容易一些。
至于母亲扶持女儿、弟弟归附姐姐,更是天经地义。祈素教二十万教众,包括如今占据着江州的那批兵马,也自然会投诚到大齐长公主的阵营里。”
殷六娘看着萧劭,“这对你来说,将是最有利的选择。”
萧劭沉默住,黑眸中有层层叠叠的情绪,幽深的近乎死寂。
“六姨所说的‘有利’,与阿渺的生父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她是你的女儿,她与凉州、与祈素教之间的关系,就依旧存在。”
“所以你难道,不想她是你的亲妹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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