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摸着傅偏楼披散在枕上的发,谢征缓缓道:“他让我和家人分离,让我的人生变得一团糟,让我不得不为活下去殚精竭虑。”
“我多希望他不存在,可偏偏他又不能消失,因为他是我回去的唯一希望……”
清澈嗓音低回悠长,以一个不会惊扰到人的声调叙述着,字字句句流露出危险的幽暗之色。
此时的谢征和平时不显山水的沉稳少年毫无关联,他屈腿坐在床边,低眉敛目,眼皮上的小痣因此招摇晃目,整个人瞧上去锋芒毕露。
他顺着傅偏楼的发,就像屠宰手顺着小羊羔的毛皮。
011第一次认识他似的,吭哧半天吭不出一个字。
谢征盯着小羊羔天真无邪的睡颜,唇角微挑:“所以我想,既然和我绑在一起的是他,他应该可以理解我。如果他也能感受到这份痛苦,我们互相折磨,多少公平一些……”
“我就不至于独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了。”
“所以我拿着刀,等他醒过来。”他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微笑,“你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被我下了毒跑不掉,还要跟一个拿他当磨刀石的坏人同床共枕,每天活在惶惶不安当中……很痛苦吧?这个剧本是不是很有趣?”
小毛球被他笑得瑟瑟发抖:这个世界为什么没有110,它的宿主好像压抑疯了qaq
你是谁,快把那个尊老爱幼拥有正常现代人道德标准的宿主还来啊啊啊!
像打理人偶娃娃般一缕缕理顺少年睡乱的发丝,气氛随着谢征的沉默渐渐绷紧,陡然,他的笑容消失,叹了口气:
“是我错了。”
结成冰的空气如同被扎破漏气的气球,飞速淌走。
懵逼的011:“诶?”
偷听得胆战心惊的傅偏楼:“?”
什么情况?刽子手良心悔悟金盆洗手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话说回来,也要感谢你,011。”谢征冲小毛球道,“看到你,我突然意识到,我的行为只不过是在迁怒。”
“从穿过来后我就一直在想,为什么会选中我?想穿书的,愿意陪你们玩拯救反派家家酒的大有人在,为什么偏偏是我?”他问,“为什么boss灭世的责任要我来清算?为什么不经过我同意就擅自做主?我做错了什么事?”
说到这个011就心虚,缩了又缩,身体蜷成一团:“那个……呃呜……对不起……”
谢征没理会它的道歉,毕竟造成这番局面的并非011,他也完全不想大度原谅。
他望着傅偏楼,喃喃地自我剖析:“被迫离家的焦虑,计划不顺的压力,无处宣泄的苦闷和愤怒,还有幻觉里被杀死的心有余悸……我将这些恶意通通发泄在了他身上。”
“谁让他是boss,谁让他灭世造成了现状,谁让他触手可及……理所当然不是吗?不然我找谁来承担责任?难不成自认倒霉吗?”
真可怕。谢征想,有一瞬间,他竟然觉得自己就该对这孩子为所欲为。
那种无与伦比的轻松、痛快和完完全全掌控住一个人,不怕对方反驳和逃离的滋味,和boss身份的不真实感糅杂在一起,飞速膨胀、扭曲、失控。
——反正是他害的,我是来救他的,遇见任何不顺心,有什么挫折坎坷,受到委屈伤害,便是他的责任。
倘若放纵这种念头,最后会变成什么模样?
如果说救赎任务处处藏着陷阱,这一定是最大的那一个。他时刻戒备自己心态的变化,都差点着了道。
“宿主……”011不知说什么好,它如芒在背地颤抖着,在对面灼灼的目光中察觉到严厉的质询。
不是针对它,而是——
“是我错了,”谢征沉声,“我该找的不是boss,是你,是制造你的天道。除此以外,皆为迁怒。”
“为什么是我?——那傅偏楼是不是也该问一句,为什么是我?”
傅偏楼浑身一震。
他怕被发现,故意呓语一句,借此机会翻了个身。
背对着人,他终于能睁开眼,盯着斑驳墙角,神情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