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端起茶杯,立刻又放了回去。茶刚送上来,还是滚热的。指尖的灼热仿佛夸大了了心里的烦躁。不料一抬眼,却对上了风谱若有所思的目光。
大门哐啷一声响,我连忙坐直了身体,收拾起满脑子纷纷乱的思绪。
李融看上去比我想象的更年轻,一身夜行衣已沾染了斑斑血渍。身量不高,白净的容长脸上生着一双黯淡的琥珀色眼睛。他的目光依次从我们的脸上扫过,神色倒很镇定。他看了看大堂中央的椅子,一言不发的坐了上去。
“李融?”我的手指轻轻叩着桌面,微微有些不耐烦的问他:“你怎么认识英汇的?”
看我叫出了他的名字,他的肩膀微微一抖,抬起头飞快的瞟了我一眼,却又抿紧了嘴,按捺下了满眼的惊讶。两只修长的手扭在一起,一副生死由命的架势。
我冷笑了一声:“你不说也行,我这就叫人把李老财请来。”
“你!”他猛然抬头,白净的脸孔扭曲在了一起,竟有了几分狰狞。才要跳起来,站在他身后的守卫一掌削在他的肩上,他的身体晃了两晃,又跌回了椅子里。
“你还是说了的好。”我说:“你不说,白云寺我们也知道了。”
听到“白云寺”三个字,他的眼神又是一跳。
其实白云寺是不是跟光复会有关,冥月那边只说进来出去的人形迹可疑,却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而李融的反应倒真有几分坐实了我们的猜测。
“是英汇来找你的吧?”我示意旁边的守卫给他端一杯热茶,自己也放软了声音:“你为什么要跟着他冒这么大风险?你家有田有庄子,不好好料理自己的庄子……”
茶杯“砰”的一声被掼在平整的油砖地上,细瓷的杯子立刻碎裂成了一地的浅青乳白。
“庄子?”李融狠狠的要挣扎起来,却被身后的守卫硬按回了椅子里,他的后背抵在椅背上动弹不得,一双眼睛却恶狠狠的仿佛要择人而啮:“我家几代辛苦积攒的田地,不是都被你们这些强盗分了个空么?!”
我的嘴到底被热茶烫到了,当着这么一屋子的人,吐自然是不能吐的。只能强忍着咽了下去,一时间五内如焚,说出来的话也就带着几分火气:“强盗?你也是读书人,讲不讲理?我们是分了你家的地,但是已经按市价折银子赔给了你爹。地契你没有看过?难道不曾给你们留下庄子和足够活命的地?何来分空一说?!”
要不是折银子赔钱给这些大地主,藏库里的钱我何至于花得这么快?我当初豪情万丈,想的可是打土豪分田地,却被介子迁制止了。这老头子拽着我的衣袖苦口婆心的劝我:“前方席获正和楚帅对峙,北六郡民心不稳,万万不可小瞧了这些地主的势力。稳字为先,稳字为先……”现在想想,若是真的分了,只怕我这东瑶城主人气还旺些。
“我家世代务农,李家庄的田产都是几代人辛苦积攒下来的,”李融靠在椅背上直喘气:“你们凭什么强权压人,逼着我们卖地?!”
我将手里的茶杯重重的掼在桌面上:“我们逼你?到底谁逼谁?你自己算算,李家庄的佃农每年交了你家的租,剩下的钱粮还够不够活命?!”
李融一窒。
“现在这些田都归东瑶城所有,”我擦了擦手背上的水渍,一字一顿的说:“已经按着人头分到了农民手里。无论是跟你们买地的地契,还是我租给了农户的租契,都写得明明白白。你再想着所有李家庄的田地都归你一家所有,是万万不能了。”
“你……”李融大喊了起来,身后的守卫一掌拍在他的肩上又将他按了回去。
“废话少说,光复会到底怎么回事?”我不理会他脸上要咬死人的表情,对付一个英汇已经耗光了我所有的耐心:“有多少人?头领是谁?”
李融哼了一声,别过了脸去。
一旁的守卫走过去,“啪”的一声,极响亮的打了他一记耳光。李融的头向旁边一栽,白净的脸上登时紫涨起来。
李融艰难的坐直了身体,一双怒目却越过了打他的人,直射到了我的脸上,嘴角一动,骂了一句:“妖妇!”
风谱的肩膀登时一僵,良久,才小心翼翼的侧过头来看我。
我却无所谓的一笑。这个考取过功名的秀才,水平也不过如此。这些自命高才的读书人怎么骂起人来总是抓不住重点呢?这一句“妖妇”,还真是让人听得扫兴。
“风执事,你慢慢问吧。”我站起身,脸上已经流露出乏味的表情。走过李融身边的时候,忍不住还是劝了他两句:“李秀才,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审时度势’四个字么?你又何苦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
他瞠目看我,还要骂。我却已经没有兴趣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