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从何说起?我并不觉得你娘说得不对。当然,我也不觉得你有问题,立场不同而已。”宁从言此时颇为正经,自称都变了。
“世道对于女子的束缚原本就多于男子。你娘的考量,无外乎是为着你的名声。”宁从言对这个倒是很看得开。
“而你找到了证明自己的方式,同时也能够给家里人更为富足的生活,自然不愿妥协。”
“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且一家人之间,有问题摊开了说,尽量去解决,你不觉得,是件很幸福的事嘛?”
说到此处,宁从言似有些停顿,目光飘忽地盯着远处的黑暗,仿佛是在羡慕,又仿佛是陷入泥沼。
安知意听着宁从言的这些话,心下格外震撼:他竟然理解自己。或许,连安父安母,都觉得,自己执着于开铺子,是为了挣钱。可他……
想到这里,安知意望向了宁从言,见他表情不对,试探性的开口道:“你,怎么了?”
“你觉得,这个世界上,会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嘛?”宁从言突然转头,盯着安知意的眼眸询问道。
安知意被他的举动,惊了一下。且这个问题,好似有
些荒诞。“听人说,女人生孩子就如同鬼门关走了一遭。应当不会有人不爱自己拿命换来的孩子吧。”
“呵……”宁从言轻笑了一声,并未接话。
“许是,有苦衷呢?”安知意见他这般,只当他与他母亲有隔阂,试探性的劝慰一句。
“什么样的苦衷,能将自己的孩子从小就丢在别处?”宁从言理解不了。若是他家如同安知意家一般贫苦,为了生计,或许也能理解。可淮南宁家,缺钱么?
“再者,当初她原就是打算不生下我的。”随后,宁从言又补了一句,整个人都萦绕着一圈悲伤的气息。
“她许是,没准备好吧。听我娘说,当初生我的时候,也是没想到……”安知意说着说着,突然瞥见了宁从言眸中的水雾,便再难继续。
“你想不到吧,淮南宁家的小少爷,说起来是得祖母疼爱,遂养在膝下。但其实,是我娘不愿看见我,将我送了去。所以,我真的很羡慕你,可以那般和你家人相处,你娘也会处处为你考量。”宁从言低沉的声音响起。
“怎么会呢?不会的,可能是她怕自己照顾不好吧。”安知意有些无措,不知道怎么安慰眼前的人,只得往好的地方说道。
“我娘原是我祖母的丫鬟,照顾人,是再细致不过了。怎么会照顾不好?”宁从言自嘲的笑笑。
“你大概听说过,淮南宁家有三个嫡出吧?”
“嗯,听人提及过。”安
知意当然不会说自己特意打听了他的身世,尤其是这个时候。
“我哥与我姐,是一母同胞,他们的母亲是正经大小姐,姓白。我娘,是续弦。”
“听祖母说,我娘本是要被卖到青楼的,恰好遇到了那位姓白的宁夫人,也就是我另一位的母亲,救了她,并将她带回府中。老夫人见她机灵,便要到了身边,近身伺候。”
“但好人不长命,我那位母亲生下一双儿女不足两年,便得急症故去。临终前,放心不下两个孩子,便拉着我娘的手,求了她,当然,也求了老太太……”
“最后,我爹虽是不情愿,也娶了我娘。”
“我娘为了报恩,对我哥哥和姐姐,真是无微不至、事必躬亲。我爹对我去世的母亲也十分钟情,并未与我娘同房……是以,我奶奶在一年后,知晓我娘其实对我爹是有意的,便使了些法子撮合二人,这才有了我。”
“可我娘觉得,我本就是用了手段才有的,我爹应当不待见得很,也觉得我会影响兄长和姐姐,所以三番两次的想要放弃我。”
“最后,是我爹,开了口,才作罢。”
“生下我后,不足七日,便将我送往祖母的院子。后来,我大些时,我们家生意也蒸蒸日上,我爹去了其他地方,我娘也带着兄长和姐姐同去,我便极少见到她们。”
“小时候不懂,祖母疼我,也就不在意。可慢慢地,我看到同龄人有的,我
也想有……”
“其实,我爹娘他们一家四口,也时常回来看看,不过都是来看我祖母的。有好几次,我从书院匆匆跑回来,都只见着他们马车离开的影子。”
不知是不是错觉,安知意仿佛听见宁从言的哽咽中又带着几分嘲讽,但她不想转头看,男儿落泪,终究是不愿让人看见的。
“后来呢?”安知意只盯着远处,轻声问道。
“后来,祖母年纪大了,大伯接到身边照顾。我便是不好跟着去的,我爹娘也只好接了回去。”宁从言语气平淡地回道。
“那个时候,你几岁了?”安知意语气轻柔,生怕惊着他一般。
“十一岁,就与你现在一般大。”宁从言好似觉察到了她的小心,笑着回道。
随后,两人便再没说话,一直往镇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