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儿抗拒说:“非是我要听的。”彩云笑道:“你便不说,我也猜得出。这府里统共两个男主子,你不给大的那个打络子,难不成给小的那个大不成?”
说罢,不等梅儿说话,又接着道:“寻常丫头给主子打个络子也是常有的事,只一来你不在院子打,偏偏要躲开人在外头打,二来又支支吾吾地不明说,可见——”彩云拉长声调,拿眼望她,直把梅儿望得双颊飞红,才道:“你是想当姨娘了!”
梅儿心思被戳破,咬牙道:“不晓得你胡说什么!”说罢,匆匆起身,低头遁走。彩云也忙站起,随在她后头,缓了口气,道:“不光是你,不光我!府里丫头谁没这般想过?有什么害臊的?”
梅儿听了放慢步子,侧头问:“当真?”彩云道:“当真!府里统共就这么大点地界儿,统共的就这几个男主子,除开二爷,哪个是能上眼的?”
梅儿冷笑问:“那些小厮、管事都不是男人了?”彩云道:“这话又怎地说的?你我是何等身份?比不上太太、奶奶、小姐,也不是寻常洒扫丫头能比的?底下丫头婆子哪个不敬着?嫁个下人?我们合该一辈子伺候人不成?”
这句话说中了梅儿心思,她愣了半响,道:“是了!我合该一辈子伺候人不成?”彩云见状拉她到一处山石坐下,笑道:“我两不曾说过话,你心里如何想我不知,只我心里是拿你当好姐妹来的。如今遇着你也是天意,我就直说了。
太太如今正为着子嗣一事着急,先是贺家两姊妹,后头又是有颜色的丫头,没一个能成事的。你道是为何?一来不是奶奶跟前人,奶奶信不过,二来奶奶也身子康健,指不定日后能开花结果。可事与愿违,不止太太急,怕是二爷,奶奶都急了。
梅儿若有所思。彩云道:“前几日才听太太说,要买几个身家清白的放二爷屋里,我瞧着,不出几月,你们房里也要添人了。”
梅儿道:“府里这么多丫头,何须从外头买?”彩云忍不住笑道:“真是这个理儿!太太也正发愁!太太跟前人奶奶瞧不上,奶奶又菩萨心肠,不忍心自个儿丫头做小,可不得从外头买。”
梅儿道:“奶奶怕不是这般想。”彩云道:“奶奶如何想的我不知,我只晓得,哪个要能诞下子嗣便是大功一件!”
梅儿摸了摸肚子。彩云拉起她手,将白瓷瓶放她手上,道:“说了这般多,你是聪明人也该明白我的心思,你若愿意就来太太院里寻我,给太太请个安,太太定会抬举你。奶奶如何想的我不知,只是有了子嗣,应大抵是高兴的。”说罢走了,留着梅儿在原地呆呆站着。
彩云空着手回了屋,贺夫人见了问她:“药给出去了?”彩云不敢隐瞒,将她如何遇着梅儿,又如何与梅儿说一一说了,彩云道:“我想着,到底比不上在二爷屋里放上个人。奶奶待身边几个丫头极好,若梅儿应允,怕也是不会多说什么。”
贺夫人听罢,想也是这个理儿,比求神拜佛强出十倍来,给了彩云不少赏钱。不在话下。
却说老太太因着偏头痛,在屋中吃药保养,贺夫人也因彩云一番话歇了心力,只待梅儿点头,李婠忙着坊子、商会诸事,等闲不去招惹二人,府中难得清净下来。转眼一两月,便到了年关。
这日午间,老太太吃了午饭,正在房中歇着,迷迷糊糊间到了处神仙宫殿,祥云缭绕,佛光漫天,梵音萦耳,正坐的菩萨正在讲经,她立足听了些时候,醒后头疼竟好了不少。
晚间她便叫了陈昌来,将这梦说了,道:“外头天寒地冻,虽说是天子脚下也不免有穷苦百姓,过几日便是法宝节,不如施些腊八粥,以示我家仁德?”
陈昌应下,回了院子与李婠商议。李婠自是怜贫惜老的,问:“是怎地个章程?”陈昌道:“我已派人在宝兰寺寻了空地,往年也在梁州施过粥,依例罢了。”李婠思忖半响,道:“我在这粥棚旁添个旁的可好?”
陈昌道:“若要添米粮,不若并成一处?”李婠道:“前些日子我看邸报,南边糟了水灾,不少灾民要北上,我那坊子平日积压不少次货,也卖不出个好价,索性赠给灾民,也是大善了。”
陈昌道:“我将棚子搭了,你命人将货送来就成。”于是命人采买了上千斤白米、黄米、瓜子、花生、棚布,碗筷等物。
至腊月初八当日,众人从库房抬出货,李婠亦命人从坊中调来货物,一径用十几个大车拉了往宝兰寺去。府里十几个小厮将棚子搭起,支起七八口大锅,施粥送衣。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这厢府上厨娘早早熬了腊八粥供各院丫头来取,春慧因着李婠喜食甜粥,早早来了厨下,见粥在灶上,问:“今年又是怎么熬的?”
厨娘袖手立在一旁,忙道:“是个古方,用黄米、白米、江米、小米、菱角米、栗子、去皮枣泥等,和水煮熟两个时辰,又加桃仁、杏仁、瓜子、花生、榛穰、松子及红糖、琐琐葡萄作点染。”【1】
春慧道:“多加些糖。”又命厨娘取了七八样小菜来,并着粥放到食盒中,提了要走。谁知才掀帘子,一未留头的小丫头满头大汗来找她:“春慧姐,菊生来找,说在茶房候着,有故人来。”
春慧心中奇怪:他不在宝兰寺施粥,怎回了府上?又是哪门子故人?于是拿了十几个大钱给那丫头,命她送到院子,道:“提稳,别撒了。”那丫头拿了钱一溜烟走了。
春慧到了茶坊,一面掀帘子进去,一面笑问:“寻我哪样事?”谁知菊生不在屋内,只一个老妇人与一个小丫头在里头坐着,那两人一见她,站起身来。
春慧站住脚,看向两人:那年老面黄肌瘦的,杵着个树枝,右脚拉耸,那小丫头蓬乱着头发,瘦骨嶙峋,麻布挂在身上,空空荡荡的,两人穿得少,冷得打颤,若她们要不在府中,春慧指不定当成是那儿来的乞丐。她认了半日,上前问:“是秋灵母亲?”
秋灵妈点头。春慧急问:“秋灵?秋灵又去哪儿了?”秋灵妈摇摇头,没说话,止不住地擦眼泪。
这时菊生掀开帘子进屋来,手上端了几样吃食,说:“今儿我在宝兰寺,两人蓬头盖脸来讨粥,问了她好几声,才认出来。”又对春慧说:“你先别急,两个怕是饿狠了,等吃了饭再说。”
两人狼吞虎咽吃着饭,春慧拢了火盆,回身取了两身袄子,道:“大娘,这是我往年穿的袄子,你两先穿着,这大冷天,别冻坏了。”
秋灵妈便拉着那丫头要跪地上给两人磕头。春慧菊生忙将人扶起来,春慧道:“磕我两作甚?你先吃喝着,换了衣裳我领你见姑娘去,有什么委屈,向姑娘说,姑娘定会为你做主。”
秋灵妈硬跪地上,哭道:“这般就够了,已经是大恩大德了。秋灵本就是姑娘开恩放出府的,又给了银子,怎好又去讨姑娘怜悯?”春慧哽咽道:“这是什么糊涂话?随我去见姑娘就是。”
却说正逢年关,陈府诸位管事、庄头送来年礼,陈昌拿着禀帖与单子,随意撂在桌上,冷笑道:“都销核过,又送来作甚?”
因着陈家二老爷回了梁州主持洒扫、祭祖、上供诸事,底下管事庄头早将单子与货送到梁州,陈家二老爷看过,才令人送到京里边儿来,如此有了陈昌这么一说。
底下一管事忙道:“二爷,京里儿的单子老爷只抄了份走,便命我等送了来。”陈昌这才缓了缓脸色,验看后,令人将各物归置,送到各院中。
其中有对金珠耳坠做得精巧,陈昌留了下来。打发人摆了酒席,款待众人。陈昌在席上略吃了杯酒,便起身走了。
回了院中,一径到屋里。李婠正吃着粥,见他来后停住了手,陈昌脱了衣裳,道:“你吃着。”命丫头新上一副碗筷,与李婠一道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