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喜欢、被拥抱的感觉太好了,她甚至不敢问清这爱意的来处与缘由,就如同她不敢去设想这段回忆的结束。
她如同误入迷阵的蝴蝶,在这漫长而清晰的回忆里一天天消磨掉了对真实的渴望。
虚妄的爱意与日俱增。明曜开始习惯云咎在每天清晨的微风中,背着她到云间看日出;习惯他在自己化出本相时,给她变化出伴随左右的烟霞;习惯他拉着她的手一边下山,一边告诉她每棵古木的习性;习惯他捏着她的手指,无奈又赧然地向她一笔一画地解释他新画的图样。
西崇山外有一道无形的结界,只有当云咎的神权完整后才能被解开,在那之前,这道结界既划分了神域和凡尘的界限,也阻挡了山外生灵对神明投来的好奇的目光。初时明曜并未察觉到异样,直到有一天她在看日出的时候打了个瞌睡,半梦半醒之际有风拂面而来,云咎替她掖了掖披风,却在那阵风中怔然地望向远处。
微风拂开落在他肩头的墨发,云咎脸上的神情在她眼前暴露无遗。
脸上未带笑意的时候,他通身的气质一向是清冷空寂的,那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山巅浮空飘荡的朝雾,在阳光照射的下一瞬便要消逝而去。明曜本该早已熟悉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却在那惊鸿一瞥的瞬间心头陡生异样。
与千年之后的执法神不同,如今云咎眼底的神情尚不曾被寒冰封存,因而明曜轻易便捕捉到他复杂的目光——或许也并不复杂,只是明曜难以想象这样的神情居然会出现在他的眼睛里。
——云咎坐在那风中,竟然像是在羡慕着什么。
感觉到明曜坐直了身子,云咎侧过头望过来,眼中又浮现了惯常柔软的笑意。明曜捏了捏他的衣袖,没有说话,却多留了一个心眼,在此后每个有风来的日子里找寻他迎风而立的身影。
别无例外,他总会望着风来的方向出神。
明曜站在他身后,突然福至心灵般想起自己进入这段记忆之前,云咎曾经教她的那种用神力观微世界的方法。是了,西崇山是云咎的神域,他又在此处修炼了几百年的时间,因此这个世界在他眼中必然与她所见不同。
明曜望着自己的掌心,深吸了一口气。本相之力自她周身散开,却意外地比想象中要配合得多,而且不知是何缘故,明曜竟然感觉到此刻自己的力量远比之前要纯粹强大。
本相之力迎风而去,明曜感到自己的感官在须臾间变得无比敏锐。
风声阵阵,带来了极远处的细微声音,它被隐藏在西崇山林海的浮动声中,也几乎被山涧湍急的水流声掩盖。可是明曜分辨得很仔细,在听到的一瞬间便刻意去捕捉那声响——她知道云咎在听的就是那个声音。
它来自山外遥远的世间。是稚童的嬉闹笑声,少年的朗朗书声,是市井叫卖的吆喝,是乡野农忙的喧嚣。
风将结界之外的烟火人间带到她的耳畔,她刹那就明白了云咎为何会在风来的时候长久驻足。
西崇山是世外之地,他是山中神明,孤寂地修炼,听了几百年的阵阵风声。
明曜望着云咎白衣墨发,挺拔孤直的背影,一时竟不敢上前。
她在北冥时尚有魔族相伴,可云咎……竟然是真的在这山上孤身一人度过了六百年的光阴。
西崇山没有四季,山中树木常年是生机勃勃的浓绿色,此刻几片树叶被大风刮过,打着圈儿地落在明曜裙边。
她俯身捡起那两片树叶,合在掌中轻轻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