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一场大雪,天寒地冻,你非要建文皇帝下罪己诏,承认自己犯了错,让老天别冷风吹,这也就是几年前还有人信你,若你现在去国子监说这话,估计会被人搁热气球送到天上去,告诉你什么是高处不胜寒。
还有,倭国进犯阳江,杀了大明军士,掠夺了大明船匠,建文皇帝已经磨刀霍霍,勒紧腰带准备干架了,憋着一口气呢,结果呢,你跳出来非要说宽容宽容,友好友好,礼仪礼仪。
这才惹怒皇帝,将你直接从国子监踢出去。说到底,皇帝之所以不留你在金陵,只是因为你的学问出了问题,也不是你的能力不足以继续胜任国子监教学,而是因为你人不在朝堂,非要往朝堂里钻。
钻就钻吧,也不是不让你钻,毕竟有很多缝,可你非要往皇帝的脚趾头缝里钻,这怪不得谁。
时过境迁,一切都成云烟。
郭琏落座,认真地说:「府学出了榜,听闻正学书院也派了人参加,成绩并不理想,不知老院长如何看?」xь。
方孝孺微微皱眉,坦言:「正学书院本只想安心做学问,这些年来也确实如此。只不过,学问的落点终究是在传承两个字上。若我教导出来的弟子不能成为先生,无法进入私塾、社学、县学,乃至府学、国子监任教,那这学问并断了传承。」
「没有传承的学问,和死去的学问没有区别。故此,我决定开书院,让正学书院的弟子通过府学考试,取得进入国子监的资格,他日能借这个身份,进入府州县学与社学传播学问。只是正学书院教学专儒学,缺乏对杂学的修习,整体分值低也是可以理解。」
郭琏看着方孝孺,头微偏左,轻声道:「看老院长的意思,还不知正学书院在儒学单科考试中也失利了吧?」
「什么?」
方孝孺难以相信,看向廖铭。
廖铭低头,从袖子里取出一份文书递了过去。
方孝孺展开一看,几乎昏厥,林嘉猷、廖镛等自己引以为傲的弟子,竟在儒学考试中也没拔得头筹,别说头筹,就连前五十都进不去!
郭琏叹了一口气:「老院长不用怀疑判卷的公正性,府学判卷有安全局、监察御史、府衙、府学、私塾先生等共同参与,若不是正学书院参考太过突然,想来正学书院的先生也会参与其中。出现这样的结果,绝非是有人刻意偏袒,我猜想,是因为正学书院的弟子已不善策问……」
方孝孺心头很是悲伤,辛苦耕耘浇灌结出的果子,竟是干瘪的,用不了的。
多年付出,所为何故?
到底,我还是错了吗?
这些年来,自己一直憋着一口气,想要证明自己离开了国子监依旧可以引领大明儒学的方向,告诉建文皇帝,国子监削弱儒学地位,引入杂学是错误。
如今,失败的终是自己。
若说杂学上学艺不精失败情有可原。可在儒学之上,最拿手的学问上输给了府学,那还有什么脸面被人称之为大儒?
郭琏看出了方孝孺的痛与挣扎,清楚正学书院的野心是想堂堂正正打败国子监儒学院,继而成为主导儒学思想的先锋,自成一派,与朝廷对垒。
这种野心对于宽容的建文皇帝是有可能实现的,但若是搁在洪武朝,方孝孺但凡露出这个想法一点,估计都会被洪武大帝给送去找宋濂继续修习学问去。
不过在改良儒学,尤其是皇家支持永嘉学派与儒学结合的情况下,传统儒学过于关注心性,缺乏实践的弊端越发凸显,也越发没了生命力。
如同火车一样,现在需要烧的是煤炭,你非要烧一堆旧
衣服,这火不够旺,蒸汽不够足,火车它跑不起来,即便是起来了,也是吭哧吭哧走不了多远,如年迈而蹒跚的老人。
郭琏直言:「陛下在派我前来之前,并不知正学书院参与台州府学考试。陛下希望老院长重新考虑为朝廷所用,积极接纳改良儒学,站出来阐述,并发展新儒学,对实干、实践的大明时代进行思想武装。陛下还说,朝廷迁都在即,北平国子监儒学院院长的位置,如果你愿意还是你的,包括你的一干弟子,也可以进入国子监授课。」
「只是老院长,陛下希望你们能放下对新儒学的成见,去看一看新儒学带来的变化。正学书院的路,已经不适合大明了,再这样下去,也无济于事。」
对于重新招揽方孝孺,郭琏的理解是,皇上看到正学书院坑了八百学生,再继续坑下去,估计还要坑不少人,索性与方孝孺商量商量,跟着改良儒学走,让这些学生也好早点进入府州县学,日后也能为朝廷所用。
要知道其他学院、私塾都积极跟上朝廷步伐,朝廷教导杂学,人家也开始教导杂学,唯有这正学书院,死板的根个木头。
方孝孺不知道朱允炆怎么想的,但很清楚自己的教学出了问题,哀叹一声,道:「你回去告诉陛下,就说方某老了,不想再出山了,后面只想著书立说,至于书院的事,便交林嘉猷、廖镛、廖铭三名弟子负责吧。」
退隐,这是方孝孺的心灰意冷,是对自己失败的交代。
廖铭连声阻拦,也没有改变方孝孺的决定。
方孝孺起身,目光沧桑:「转告陛下,方孝孺愿大明国运隆昌,千秋万代!」
郭琏行礼。
旧儒学的时代,以方孝孺的隐退为标志退出大明历史,新儒学的光芒开始普遍天地,思想解放的风潮,终伴随着教育、扫盲深入民间。
大明民智,终开。
重重禁锢的枷锁终于破开,大明即将迎来巅峰盛世。